蓮意在后樓上翻箱倒柜,久離紅塵的那一粒粒、一片片孤單的塵埃,因為有新的、熱鬧過的、卻又被拋棄的物件兒堆進來,又鼓噪著,飄著,蕩著,映出陽光的形狀。
“金北這個人,也是看不透。”蓮意心里這樣想。
剛才,他聽說蓮意要揀看荷味留下來的東西,并沒有拒絕,而是趁機進諫:“殿下自起來就奔波,剛才又受了太子爺訓斥,還是不要再空著肚子調皮了。”
那聲腔兒之溫存體貼,簡直讓蓮意恨不得扒拉著他叫一聲“親叔公”。面對金北的態度,蓮意不好怎么樣,囑咐衛齊好生在屋里歇著,就拎起裙子往正房去。路上,金北淡然地匯報了去徐家的情況。
“太好了,至少現在,大伯父大伯母,和我的父親母親,暫時放心無虞。只是祖母,唉……”
金北跟在蓮意側后方,這句話又讓他逮到了機會,“您在東宮一帆風順,老太太自然就好了。”
蓮意沒敢應聲,因為自己已經惹出事來了,還與皇帝有了瓜葛。
太子側妃的份例飯有八樣,蓮意只是多夾了幾塊魚肉,剩下的,各種吃了一點子也就完了。金北倒是沒說什么。蓮意松了一口氣,趁著其他軍人收拾碗碟,喝著茶水問他:“金侍衛,你吃了嗎?”
“謝殿下關心,臣一會兒和人換班的時候吃。”
“那咱們去看姐姐留下的東西吧?”
“您不先看看徐家太太給您收拾的東西嗎?”
蓮意微笑著點頭稱“好”,心里卻泛起了嘀咕,“盼著金北回來了,沒想到等于多了一尊神盯著。太子妃問起過荷味那些行李,早一點查看,就能早一步發現點兒什么。
打開母親與大伯母整理的一個個箱子,蓮意心里挺不是滋味兒。每一件東西,在家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竟然生出了“物離鄉貴”的感情。抱著幾件大紅袍子在懷里,她覺得徐蓮意又是徐蓮意了,形神歸位了。
“金侍衛,我要把身上姐姐的衣服換下來,穿自己的。”
“遵旨。”
金北說著,蹲下去,把紅絲繩輕輕在蓮意腳踝上拴好,另一頭不知道何時,已經系在他手腕子上了,然后,他到窗前,把扇板放下來,只在最下面留了一道小小的縫隙。他就那么背過身子,對著窗外,從那道縫隙里,去看外面的草色。
蓮意換著衣服,難免發出些聲音,自己覺得不雅,倒是找些話題來的好些。“金侍衛,你疼嗎?太子爺拿椅子打你,重嗎?”
“衛妖精都不疼,臣怎么會疼?”
“你接受這個外號了?我起的,怎么樣?”
“那臣的外號是什么?為何沒有?”
咦?這是爭寵吃醋的意思嗎?
蓮意解釋著:“起外號這件事,也要抓住最重要的特質才行。你的特質,我還沒抓住呢。”
金北低著頭,看得到自己腕子上的紅繩顫抖著,跳躍著,襯托著窗外上月天的草色模糊曖昧。“側妃殿下的意思是說,臣難以捉摸嗎?”
蓮意鄭重地回答:”是。你這個人吧,乍一看有點兒嚇人。昨天晚上我剛來,其實是被你的威風凜凜震懾住了。后來發現,你特別負責任,又像能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接下來發現,你挺細心的,能體察我的難處。偶爾覺得,你好像,有點兒好欺負,好像旁人怎么淘氣調皮,你都能讓著我。但你又好像很兇。而且……”
“而且什么?”金北的語氣平穩,聽不出一絲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