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林中,師徒二人面對著安若明鏡的湖水,身后是一個稍稍隆起的土包,土包前連一個墓碑都沒有。
“師父認得他?”
“是一個故人,消失日久。多年前我尋遍仙山,也沒有發現他的蹤影,沒想到,他居然就在此處,就在眼前。”
“那……他也是我們墨山派人嗎?”
“……是,也不是……其中過往,一時也說不清楚。”神醫婆婆臉上少了平日的云淡風輕。
她想了想又道:“那張紙,便是當年的真相,如果……也罷,這么多年過去了,不必再提,也不必去追究。總之,你以后不必向別人提起見過此人。”
“是。”鄢陽從未見過,一直淡定自若的師父吞吞吐吐的樣子,今日是頭一遭。
莫非……
“花子,這個給你。”神醫婆婆將一塊巴掌大小的,湖藍色祥云形狀的令牌交予鄢陽手中,“這是我墨山派清月宮的令牌。凡入我清月宮的弟子,均有一塊,它可以證明你的身份,也可以與同門之間傳話。收好了。切記!雖然給了你,你卻不可使用!也不可被外人看見。”
“是,師父。”鄢陽不是很明白所以然,但仍將那象征身份的令牌好好收起來。
某種程度上,令牌也是一種歸屬,這正是鄢陽在這個世界所缺少的。
“至于墨山派的令牌,我已經還回去了,將來也不會用,你也不許用。出去也不可說你是墨山派弟子。而且,如果以后遇見墨山派的人,一定要離得越遠越好。務必切記。”
“這是為何啊?師父。”
“因為,在世人眼中,我清月宮一脈是叛逃了。”
“叛逃?”那是要被門派追殺,至死方休的。
“是時候告訴你,本派的歷史和本源了。”神醫婆婆微微閉眼道。
“我墨山派由墨顯道人創立于一千年前,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壯大,成長為中州大陸上,六大門派之一。其下又分為八脈,弟子門人無數。我相若何這一脈,是被稱為清月宮的第八脈。因八脈的第一任脈主是位女長老,所以座下多是女弟子。而我當時是八脈第六代傳人清漓真人,她門下的弟子。”
“我第八脈清月宮脈主立規,本脈所有弟子將來收徒時,生平只可收一位徒兒,不收外門弟子和記名弟子,是嗎?”鄢陽問。
“對。”神醫婆婆點頭贊道,這個徒弟心思是澄明的,一點就通。
“那您是清漓真人唯一的弟子,也是清月宮的第七代脈主,對嗎師父?”鄢陽問。
“是的。”神醫婆婆抬頭望著云端,“派系眾多,就難免爭權斗勢,相互傾軋。我脈因為此規,一脈上下關系親密無間,少有爭執。可是較之其余七脈,卻因人口有限,勢單力薄,在后來發展中漸漸處于劣勢。最終……幾十年前,因為本人不聽師父勸告,沾染男女情事,卻遇人不淑,后來被人陷害,引火師門,導致我脈被墨山派除名。”
鄢陽聽罷,想到,果然。
想必“遇人不淑”,“被人陷害”,“引火師門”,八成統統都跟那土里的“五毒”道人有關,而那張紙正是這件事件的真相。但師父不說,鄢陽也不敢八卦到去打聽師父的秘辛。
“我師父因護我,被其他七位長老圍攻致死。而我自剜金丹,淪為凡人,僥幸逃得一命,藏身于這邊塞深山中,了結余生。”
“師父……”鄢陽心疼地扯了扯師父的衣袖。自剜金丹?鄢陽不敢想象那是何種痛苦。
神醫婆婆摸了摸鄢陽的頭,理了理她雙髻邊的碎發,道:“無礙。只是為師怕不能陪你太久,凡人的壽命有限,而為師大限不日將近。”
“師父,我舍不得你。”鄢陽抱住師父的腿,難道,師父這么好的人,就不能跳脫出壽命的限制嗎,難道,不久以后我又要一個人了嗎。
“你這孩子,成什么體統?為師已經活了幾百年了,活得夠久了。”神醫婆婆笑罵道,卻也不推開她,反倒摟她到懷中,道:“你可知我清月宮收徒,唯一準則是什么?”
“不知。”鄢陽終于放開了神醫婆婆的月白色衣裙,仰頭雙眼通紅道。
“就是一個,善,字。”
“善?”
“對。修道者,多貪婪兇殘,自私冷酷之輩。而為善者常遭人陷害而無法得道。但若為善者得道,必是大道。為師選你為徒,并不是要拿你做擋鬼王的擋箭牌,你不必妄自菲薄。選你是因為看見了你身上不可多得的本真和良善。”
原來如此。不是擋箭牌。
鄢陽心里暖暖地,仰頭道,“可是,師父,良善者多被人認為是軟弱。人善被人欺,比起為善者,作惡者反倒更容易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