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掌柜毫不意外,率先走到雞翅木嵌螺紋案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推到另一側,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知道少爺想要殺了顧渙,但顧渙畢竟是定平侯的嫡次子,若是死的不明不白,顧家不會善罷甘休,定會追查到底,很可能會驚動到少爺,所以我自作主張,派人將顧渙挖了出來,給他喂了藥,保證他一生癡傻,再也不會開口說任何事。”
一豆燈火閃爍不停,窗牖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暴雨正在醞釀。
林掌柜抬起眼,朝著顧硯之方向道:“上次少爺殺了墓園打更人,我便一直在想你何時會來,卻不想是今日。”
林掌柜一身麻布青衫,看面容四十幾許,唇上留著兩撇小胡子,儒雅盡顯。他坐在燈前,孤身一人面對顧硯之,卻不慌不忙,姿態舒展,好似全然不害怕。
“你知道很多。”顧硯之開了口,在林掌柜面前,他感到了壓力,這個人根本不怕他,胸有成竹,好似一切盡在他的掌握。
“你長的很像小姐,特別是唇線,是林家人的唇。”林掌柜自顧自說著,“但眼睛不像她,反而像你的親生父親。”
一聲驚雷響徹天邊,滾滾雷雨從天而降,豆大的雨點拍打著支摘窗,有些從縫隙中濺到屋內,開出朵朵水花。
林掌柜瞟了一眼窗外,又隨意的看了看門扉外。
“你在找這個么?”顧硯之終于動了,他慢慢行到案桌旁,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隨手將兩塊腰牌擲到案桌上。
兩塊木質腰牌,一塊寫著“七”,一塊寫著“八”,腰牌一角有些暗紅,似是被血浸透。
目光觸到腰牌的瞬間,林掌柜臉色大變,再維持不住平靜面容,聲音帶顫,“你……你殺了林七林八?!”
“砰”一聲響,疾風撞開了窗牖,窗牖吱呀響動不停,帶著寒涼雨絲的風灌進了書房,吹動對峙兩人的衣角。
顧硯之眼角溢出一絲笑意,但眼眸中笑不達底,“方圓五里都沒人,你又不擅武,我想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他坐在椅上,右手隨意搭在椅背,脊背卻挺得筆直,左手擱在案桌上,食指中指一下下敲著黃梨木案桌。
一聲聲輕響,敲進林掌柜耳中,他淡定自若的神情有了一絲波動,額間沁出豆大的汗珠,眼神閃爍,不敢直視顧硯之。
他不由想起多年前,林家還是簪纓世家,有一回有幸他見過還是太子的安慶帝。
那時安慶帝隨意坐在涼亭中的石凳上,左手搭在石桌上,漫不經心敲著石桌,那動作神態與如今的顧硯之一模一樣。
失算了。林掌柜喟嘆一聲。不愧是流淌著皇族血脈的人,即便是只幼狼,顧硯之的爪牙已經鋒利到他無法抗衡的地步。
心底升起臣服之意,林掌柜俯身跪地,行了個叩頭大禮,“林家影衛,林一,見過少爺!”
“林家被抄家削爵,流放千里,但林家仍留有勢力在京都,這是林老太爺給小姐留的最后依仗。可不知為何,我在京都多年,小姐卻從未聯系過影衛,我也不知少爺存在。”
“直到近幾年,我追查當年林家落敗真相,無意間調查到小姐竟然還留有一子,我與影衛多方調查才找到少爺,但我仍是不敢貿然相認,前段時間才會雇傭打更人去試探少爺,請少爺責罰。”
雨絲密密麻麻,屋檐上,雨點滴滴掉在青石板路上。屋內燭光搖曳,案桌的影子映在墻上,像張牙舞爪的巨獸蟄伏著。
顧硯之盯著林掌柜后頸,那里的衣領被汗水洇濕了一片。
他心中閃過多年前林望舒死去那一晚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