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被打擊到的是莫丹青。
一直以來,他覺得自己工筆仕女畫的技法不錯啊,比之家族以往的宗師大師強多了,即便與先祖莫道子相比,他都有“他會的我都會,他不會的我也會”的想法。
畢竟幾百年過去了,有太多的新技法誕生……可是,自己為什么就混成了這個慫樣呢?
百思不得其解,為此他甚至開始自我懷疑,或許,我的能力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高,我覺得我比先祖都厲害只是錯覺,真相是——我是個草包。
就像門外路邊那幾個力夫,不過是聽人使喚打罵的苦力,卻也經常指點江山,張口秦相爺是草包,閉口尉遲將軍是膿包,要是換我又怎樣……
可是不甘心啊,死也不甘心!
于是他死撐著開這畫室,不僅僅是為了復興工筆仕女畫這個流派啊。
現在少年郎一語挑破那困擾自己幾十年的隔膜,他就這么呆呆坐著,新愁舊緒,一起涌來,人到中年的他突然悲傷到不能自已。
沒機會了,沒機會了。
我或許有能力,也或許沒能力而覺得有能力,都不重要了。
工筆仕女流早被天下人爽完扔掉了,自己還巴巴的撿起來按著他們的頭要讓他們細細鑒賞,這是沒腦子的蠢貨才干的事啊!
莫丹青越想越懷疑人生,感覺人生晦暗,了無生趣,沒有希望,沒了夢想,干脆死了算了……
他先是“嚯嚯嚯”的叫喚,仿佛痰迷了心竅,然后就“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夢想破滅,前路盡斷,人到中年,卻倔強的強充男子漢……莫畫師哭得肝腸寸斷。
小包子臉的小丫頭疑惑的看向女郎,似乎在問“姐姐,大叔在哭什么呀,這么傷心”,女郎搖搖頭,示意她別說話……咳咳,還想繼續偷聽。
然后,她心生呼嘯,好想打人啊!
那背對自己的少年郎,這時雙手背在身后做某種古怪的手勢,莫丹青看不見,她卻看了個實實的。
她雖不明白那手勢的意思,但聰慧的她直接看到了本質,她看到了少年郎得意洋洋,計謀得趁,暗爽慶祝的內心。
呃,張啟明雙手在比劃勝利姿勢。
為山九仞,只差一簣,勝利就在前方,還不讓人慶祝下么……
莫畫師痛到哭了、哭到累了、淚到干了……
少年郎才假假的道:“莫大師,為何如此悲傷,你的未來還是大有希望的啊!”
莫丹青哽咽著說:
“還有什么希望,你不說了嗎,仕女畫在人心中現在就是狗屎般的東西,我就算真的畫得很好又有何意義?有何意義!”
藝術,當不再被理解和認同的時候,還是藝術嗎?還有價值嗎?老莫迷茫了。
“莫大師誤會了,在我心中,媚俗不是貶義詞。
因藝術是隨人心而變的,身為藝術家,緊跟人心變化才是正道,死守過去的老舊觀念,脫離人心,藝術就只是一小撮人自娛自樂的玩物了。
譬如文學,千年之前,偉大的文學作品是詩歌散文,戲劇都是不上臺面下里巴人的玩意兒,可是現在呢,完全相反,后者才是正宗,誰還承認那些玩古詩詞的,這已變成是自娛自樂的游戲了。有廣大受眾基礎的、有生命力的,才算得上真正的藝術!
說什么媚俗,不過是說葡萄酸,注定要被歷史無情淘汰的老古董罷了!”
莫畫師不知道這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卻也覺得有道理,嗯嗯點頭。
他就這么坐在地上,反正哭也哭過了,臉也丟過了,有什么好尷尬的。
他就這么巴巴的仰望著少年郎,似乎在催促:“再說點啥,再說點啥。”
他就像掉深淵里已經絕望的人,突然見天際掉下來一根繩索。
他滿含希望的注視著,只要那繩索再下來點,觸手可及,他會不假思索的跳上去抓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