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銅鐵爐時候,天色已經極晚,鞠子洲在工人們的宿舍樓邊上轉悠了一圈,看到宿舍房外,有許多因沒有洗澡而受了罰,不準睡在屋里的工人們就地一躺,睡在地上。
今日里,因為墨者離要教授眾人識字,于是工人們遂沒有活干,并不似平日里那般疲累,以故,困意不深,于是鞠子洲過來轉悠的時候,許多工人還沒有睡著,而是躺在地上,拿草扇扇著風納涼,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閑聊的話題,多是今日里學習的文字。
鞠子洲聽了一會兒,又仔細就著燈火看了看眾人身下連草席都沒有一張的地面,微微嘆氣。
這些人以前都是窮慣了的,因此雖沒有床鋪席子,他們一樣睡得習慣,因為他們的過去,很多都是如此。
鞠子洲吹熄了燈火,靜靜坐在一邊,聽著他們閑聊。
黑暗里,人聲交錯,雜而不亂,鞠子洲聽得見有人在講述自己的過往,也聽得見有人在暢想未來,說等自己識了字以后、學會了冶鐵得技術以后工錢將會如何翻倍,日子將能如何好過,老婆孩子將會是怎樣。
粗糙、蠻荒、而生機勃勃。
雖然條件仍然艱苦得讓人近乎絕望,但總歸,還是可以看得到生活條件的改善、看得到一條切實的,穩扎穩打的,未來的出路。
于是人們便不至絕望,而是升起微渺卻雄闊的野心來了。
他們將要過好日子了!
鞠子洲拭了眼角的霜花,起身離開。
工人們的希望和野心并不屬于他。
工人們的生活,在此人身依附關系不做出徹底的更改的情況下,也絕對不會有什么改善。
他們所能夠看得到的,是一個借由從更廣大的存在從窮人身上奪來的錢糧而編織出的泡沫。
泡沫在陽光下,五彩紛呈,美妙絕倫,但它是虛假的,一戳,就破了。
蟬聲、人聲、腳步聲。
夜越發幽靜了。
星光昏沉,天快亮了,空氣都涼了幾分。
……
六月底,天氣越發炎熱,銅鐵爐中已經不能持續做活,于是鞠子洲開啟了工人們的夜班,專教他們在白日里休憩,而在凌晨天最涼的時刻做活。
于是燃料消耗極大,銅鐵爐自身煉炭也因此成了大麻煩,炭不夠用。
于是只能拿錢去咸陽城中集中收購。
散戶們三三兩兩地操起石刀石斧前往伐木,雖然田律到七月才解禁,允準人們進入山林伐木,不過此時業已經臨近這個時間,加上秦王態度曖昧,下面的人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農會這邊,因為一切的行動都是有計劃有安排的,本身勞動力又因生產工具的革新,提高了勞動效率而很快的脫離了土地,因此勞力充足,因此能夠調度人手最多,煉炭也就最多。
七月初,天氣越顯干燥,咸陽附近無主的林地少了好幾片,銅鐵爐中的鐵制農具得到了秦王異人的首肯,開始對外售賣。
王、蒙、李、秦、熊等勛貴諸家與農會紛紛下了訂單,一些小商販也來到銅鐵爐這邊,購置了一些鐵制的斧頭、鋸條、鋤頭、錘子拿去販賣。
很快的,鐵制的農具打開了銷路,于是資金開始回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