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二日,漆拿了工錢,給自己添置了一雙皮履。
這雙皮履以木板做底芯,底芯上下各衲了一層粗麻布、一層細麻布和一層龍皮,鞋面則是內襯兔皮,外飾龍皮。
這樣的一雙鞋,花了他三十錢,與一石粟等價。
以往,這種貴重的東西,是只有家中有數百畝田產的有錢人才能夠穿得起的,如今他也買來穿了。
雖然,他并不需要這樣的厚鞋。
鞋子買來的時刻,漆便脫掉了自己的舊鞋,換上了這雙新鞋。
鞋子很合腳,穿起來很暖和,踩在地上軟綿綿的,雙腳像是踩進了熱水里面,又像是踩在云朵上。
買完了這一雙鞋子,又在食堂里買了些這幾天剛剛被允許售賣的酒水,就著前天買來卻沒吃完的狗肉,叫了相熟的幾個老工人,又吃又喝。
幾個人吃飽喝足,本應該是說些閑話的時刻,但彼此又沒有話可以講。
說什么呢?
他想著。
沒話說,于是便不說了。
他們各自睡去。
這之后,漆打算攢些錢,所以后面的工資、獎金,他一錢都沒有花,只將其寄存在墨者手中。
十二月二十九日,是發月工錢的日子了。
工人們早早下班了,按照工作年限的不同,被墨者們分為了三個隊伍。
漆、越、介等三人正是少有的,做足了三年工的熟練工人,他們前后排列起來,等待著拿錢。
“每日二十五錢,本月做活足二十七天,沒有加班,核每人六百七十五錢。”墨者們高聲吆喝著。
漆排在隊伍之中,沒有把這句話當成一回事。
每月最多只做活二十七天,是銅鐵爐開爐時候的規制,后來被人改掉,現在改了回來,他頗有一些懷舊的念頭,然而想到當初進入這工地的那些朋友要么已經在工地里活活累死了,要么就是因為糾集起來,想要辭職,而成為了典型,被殺死,人頭割下來傳示眾人。
念頭及此,漆有些難受。
可是難受什么呢?
莫不是錢少了?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可能不是。
隊列排到了他了。
他于是拿了工錢。
拿了錢之后,也沒有走,而是和前面的幾人一樣,盤坐在一旁的地上,慢慢數錢。
他不會數學,對于五十以上的數字的簡單運算也沒有一個概念,于是他所能夠驗證自己的錢有沒有被克扣,驗證秦王政的話語是不是真話的辦法——這一唯一的一個辦法,就是數錢。
如果錢數是對的,那么就證明了,秦王政沒有騙人!
他是如此的想著。
想法簡單而固執。
秦王政說了,每天工作三個半時辰,如今是已經做到了的。
如果說了的錢也給了,那秦王政就是守信的!
他想著。
“一個二十五、兩個二十五……”
他低著頭認認真真的數錢,越是數錢,越是眼神明亮,心情雀躍。
錢肯定是夠的。
他心中其實有了猜測的。
因為墨者們算賬算的很明白了。
因為手里的錢的確有差不多的重量了。
但他不敢相信。
于是他想數錢。
二十七個二十五。
二十七天,每天二十五錢。
錢是給夠了的!
他這樣的開心,以至于淚水從眼眶里流出來。
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
并沒有很傷心。
他提著錢,找到了自己一貫儲錢的那個墨者:“我要存錢!”
他這么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