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躺在柔軟的麥秸堆上,李斯難有睡意。
他想了很多,大多是胡思亂想。
他知道自己的猜想大部分都是錯誤的。
對于那位素未謀面的秦王,他承認,自己之前的猜測,可能過于簡單了。
不只是小看了那位秦王,還小看了如今的秦國。
如今的秦國……農會之中,人們應該說是富庶的。
這種富庶,不同于過去李斯認知之中的任何一種富庶。
他們就是單純的種地、單純的紡織、單純的冶鐵、單純的圈養牲畜。
單純的不能再單純了。
按照李斯過去的經驗來看,這樣的不去參與到政治活動和國家給與的利益活動,也不去向外掠奪別人的積累,是根本不可能富裕起來的。
因為土地產出是有限的,因為牲畜的生長和繁殖都是需要時間的,因為紡織,從原料到成品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而人的一切活動,都是需要消耗精力的。
家庭式小作坊,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呢?
家里即便是有二三百畝地,一夫最多也就是耕種四五十畝地吧。
再多一些,需要雇傭三人幫耕。
用上鐵犁牛耕自然是會快一些,可是尋常人家里用得起嗎?
一口牛在楚國賣三千錢,在秦國也不會有太多的偏差。
等閑人家,拿出一百錢便已經是竭盡所能了吧?
秦國的稅又很重,庶民能夠攢的出一口牛嗎?
鐵器也是貴的。
即便是秦人這里便宜了,這等消耗品,小民真的舍得用嗎?
可現在,他們就是這樣的富裕起來了。
根本就違背常理,根本就不合理!
這一切的改變,以李斯的眼光,他看得出來的。
一切的改變都是從所謂“農會”開始的。
這個“農會”,是將沒有資本的庶民集結起來,集中其人力、物力、財力,合理地規劃不同種類人口的用途,從而叫體力更強的丈夫人人配上耕牛、鐵器,以此提高耕作的效率和最大化的利用這些人口的體力優勢,讓他們得以在有限的時間里可以耕耘更多的土地,讓他們把可以耕耘更多的土地而不需要去擔心吃什么、喝什么等瑣事。
但問題就出在這里!
這種模式,并不是非常復雜的東西,但它需要在最開始時候,有大量的財力投入。
而且這種投入,在短期來看,是幾乎沒有收益的。
只有把時間拉長到五年、十年、十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里,這種投入,才能夠看得到回報,才能夠回本。
而且這回本也不是就能夠直接的拿得到錢了。
這種投入,是正常人所根本不會去做的。
另外就是,這種投入的過程,必然是要被地方性的勢力分潤其利益的。
而且李斯絕對有理由相信,拿到利益最大頭的,絕對不會是底層那些豬羊一樣的庶民,而會是這些地方性的勢力,這些地頭蛇。
現實來看,這種“農會”根本就不可能建立起來,也不可能正常的運轉。
然而眼下所能夠見到的事實是,雖然磕磕絆絆,各處的管理都存在很大問題,各處的利益協調上,都存在著難以忽視的問題。
但農會就是建立起來了,它就是存在了。
而且這些庶民絕對是拿到了發展所帶來的利益的絕對大頭。
不然的話,他們的日子不會過得這么好。
但如此,問題就出現了。
為什么這群人可以拿得到利益的大頭?
利益的大頭,按照道理,是應該被當地的豪強們與朝廷一起瓜分的。
這更是不合理的事情了。
事涉實際利益,這是比名義更加做不得假的東西。
李斯不相信秦王政可以壓得住別人想要攫取利益的本能。
只要人不死,攫取利益都是無法被停止的!
李斯覺得,秦王政應該是付出了什么更大的利益來吸引本地豪強們的心思,以致他們現在看不上這點利益了。
可是會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