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無形的眼睛,在咸陽城的上空,冷冷注視著下方的一切。
城外,河水流淌,最貪玩的雉子此時也被大人勒令呆在家里不準出門。
最貪財的小商賈也都靜默等待。
農會里,日常的許多運轉已經悄悄停息。
各處食堂加了肉、食物里多放了油鹽。
醬和腌菜切好。
火不停息。
隨時有飯食供應。
一貫排隊的水房沒有了排隊而成的人龍。
繁華的城市似乎靜止。
長夜時候都沒有的寂靜降臨了。
而在官面上,治安是良好的,于是官寺便不去計較。
只一些平日里對庶民生活有些微了解的貴人看到覺得似乎有些不妥當。
但總體而言,干凈了許多,貴人們也就并不在意了。
韓非走在寂靜街道上,與一路圍觀他的丈夫們大眼對小眼。
一貫去吃飯的店鋪關了門。
客舍雖然提供飯食,可韓非是不喜歡的。
他更想要去多了解一些。
看看這個城市,從而管中窺豹地了解這個國家。
如今城市冷寂,街道上看不見婦人、商賈與行客,只一些看著膀大腰圓的丈夫在那里進行重復度極高的活動,韓非倍感不妙。
但這樣的事情,以前從未有所耳聞,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只覺得,有什么大事情即將發生。
對于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年輕王者的死,韓非覺得不能再妙。
那樣妖異而可怖的人,大約是在前面的時月之中耗盡了他的天資吧。
他死去了,對這個人世,或許是件好事。
至于日后……
韓非并不明確知道自己應該如何。
在韓國變法的阻力太大,君臣相得地溺死在溫暖纏綿的漩渦之中,而絕無人愿意站出來改變這一切。方術、巫法、神靈在舞臺上吸引目光,舞臺下面的那些人守著自己田里的韭菜一樣地過著,全然不理鄰國已經變得脫離他們認知的事實。
韓國沒救了。
在秦日久,韓非越能有如此體會。
可他總是不甘心的。
祖先的榮耀,父祖的叮囑……
光榮的、高尚的、骯臟的、卑劣的。
韓非讀書多了,對這些都有感觸。
可他舍不下。
很多事情,知道了,也并不想放棄。
明知道沒有結果,不能改變,無法戰勝,仍有一腔孤勇,心底希冀能以一己之力將其改變。
很蠢!
“那丈夫!”路邊廝打的丈夫們停了下來,一群人齊刷刷看著行走在官道上的韓非。
韓非被他們盯著,感覺自己有些單薄和危險:“什么?”
“天快黑了,不要在路上走了,會有惡人的。”一人丈夫擦了額角的汗珠,對著韓非告誡。
他的話語里似乎有些什么隱意。
韓非抿唇:“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另外一人死死盯著韓非,看著他身上陳舊的衣衫,語氣惡劣,態度卻親和:“趕快回家去吧,如是客居咸陽,就快回去客舍吃飯,吃完躺在榻上,抱著你妻睡一覺,不要再在路上走來走去的了,很危險的!”
韓非臉色微變:“我,知道。”
說著,他朝著這一眾丈夫微微拱手,快步離開。
額角有冷汗。
韓非離開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那些丈夫沒事人一樣的繼續抱在一起廝打,圍觀的人繼續看熱鬧一樣圍觀。
中間透出難以言喻的古怪。
他在拐角之后趴在暗處朝那里看。
而身后,一些丈夫死死盯著他。
韓非回過頭,猛然發現,自己剛剛來到的街道上,也有一眾丈夫在遛孩子。
小孩子抱著木劍呼呼喝喝。
韓非頭皮發麻。
快步離開,到另外的街道,看到的依舊是差不多的情狀。
平日里隨處可見的商賈、耳聞的叫賣,嘈雜熙攘的世界陡然變成了重復的幾個場景。
世界的惡意在涌動。
韓非不知所以。
走走停停,而后他終于引起了街道上丈夫們的注意。
隨后他在一處街道拐角處被幾名魁梧的丈夫塞了嘴,繩子一綁,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