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送給和尚一根鞭子和一個袋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魂魄歸一后的野人不敢矯情,特別是得了大造化以后,但難免也要裝瘋賣傻。
比如他就搞不懂“和尚”與“賭神”之間是怎樣的道理。
“傻子,你從哪里得來的東西?”
“你昏迷的時候,我在后山山巔找吃的,天上莫名其妙地掉下來這兩樣東西。”
和尚聞言,輕笑一聲,并不當真。
他心里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機緣和造化,更何況這個“得天獨厚”的野娃兒呢。
由是也不再追問,將這兩樣東西交還給了野人,說道:“我不喜歡這些‘粗鄙’的東西,你自己留著罷。”
野人眼觀鼻、鼻觀心,和尚的言行舉止皆在腦中,他心如明鏡,弱弱地說道:“其實……我……突然間覺得很通透,你以后不要再喚我作傻子了。”
和尚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你是醒是睡,心間要有個數。”
和尚的厲害之處,野人心知肚明。
許多時候和尚會像野獸一般大吼幾聲,比如大吼一聲“阿”、大吼一聲“唵”、大吼一聲“吽”。
每當這些聲音吼出去的時候,蟬不鳴、狗不吠,山川渺渺、草澤瀟瀟,朝霞淡淡、寒星點點,方圓三百余里寂靜無聲……
和尚有如此神通,于大荒之間做一個“賭神”或許并無難處。
野人想方設法讓和尚教他本事,可和尚半點不傳,他無奈之下,只好“自學成才”,所學的第一項神通,是一本殘破的畫冊,叫做《牧神圖》。
牧神圖開篇所畫,乃是一個飄渺老者隨意一鞭揮去,山川裂開,江海倒流,天地朗朗,緊接著眾神降落,廝殺不止。
老者再一揮,定爭止紛,神靈息怒,大道自成。
爾后老者各揮數鞭,風雨蕭蕭,天地悠悠,江山有情,鞭子指向哪里,眾神便遷徙到哪里。
后面的畫冊是老者從高屋建瓴到底層構建,他把大道朦朧變得越發清晰,有條有理。
天地人倫,眾生沉浮,皆在他揮鞭所定的道理之中,哪里有缺,老者便揮鞭打向哪里,直到再無遺漏。
野人越看越驚,這樣的本事,是他從未見過的,世界是怎樣的世界,天地是怎樣的天地,他愈發想去闖闖。
一日,和尚正給山野精靈講經傳法——
能通靈開慧,聽得懂他佛家道理的,其實不過三個精靈,一是葫蘆樹上的烏鴉,二是后山山谷里的一只花蝴蝶,三是山腳的一只獅子狗。
野人忽聽到一句“觀其所由,罔象虛無,顛倒罔想以為其本。”
他眉毛一挑,心中豁然開朗,遂放肆大笑,在廟門口跑來跑去,狀若癲狂。
精怪們尚在迷惑,但見野人隨意往西北方位一站,一時間氣度斐然,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盡心中一顫,皆生不敢造次之念。
和尚見狀,索性推波助瀾,他趁熱打鐵,朗聲頌唱:“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閉,猶為法塵分別影事。”
野人聞言,霎時間淡定從容,喜憂沉淪,也無風雨也無晴,隨意抬起右手,與胸平齊。
和尚又說:“精真妙明,本覺圓凈。”
野人隨之翻掌朝上,心中空明,斜斜一揮,衣袖無風自動,陡然間乾坤朗朗,山是山,水是水。
“者樣波羅蜜,便是妙中寶。若知者消息,何愁道不了……今日到此為止,散去罷。”
和尚再發聲,聲動霄漢,山野具聞,草木無遺。
眾靈這才震驚過來,如蒙大赦,道一聲“慈悲”,虛弱無力地緩緩退去。
野人自也收了舉動,朝和尚一禮,道:“謝和尚點撥。”
和尚卻突然急道:“不對!你怎會明悟佛家道理,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