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我又問,“那你跟傅家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給老太太害成那樣?”
“老子怎么害她了?!”他又氣鼓鼓,“老東西本來就快死了,要不是你多事,老子附她,她還能多活兩天!再說了,這是他們傅家欠老子的!老子十二歲即位,剛登基沒幾個月,就下了詔書封賞他金陵傅家老兒為都督,還配了老子的皇姐給他傅家大公子——哦,就是這老太婆的丈夫——做妻室。傅家這頭領旨,那頭就密謀造反,老子皇位還沒坐熱,皇姐還沒嫁過去,傅家就帶著叛軍攻入了皇城。我皇姐一身嫁衣,在宮門自縊,都攔不住那狗日的傅金渝——”
他說著說著,似是“哭了”。鬼是不會哭的,它們的哭會轉化為一股凄涼的氣運,擾亂活人氣海。我被他的氣運攪得心中油然而上一股涼意,又想起來我師父那日死掉的樣子。
沒有任何征兆。她說你去村口吳家取吳大娘新給我做的衣裳,我說好。我取回來時,她就坐在藤椅上閉了眼。到晚上我喊她吃飯,我才知道她死了。我不知道我師父多大年紀,但她青黛紅唇,長得那么年輕,不該是亡故的年紀。我打開吳大娘給我的衣裳包袱,想給她換上,心想她穿著自己喜歡的衣裳走一定是很開心的,沒想到,卻是一套白色壽衣。
我也不太哭,那時的感受就和如今特別像,像涼水流進了心里最軟的那個地方。
小孩兒,不,成懿繼續說道:“傅金渝為表忠心,在午門監斬老子,以腰斬之刑折辱老子,逼著其他地方的軍隊首領投降。老子因緣際會修了鬼仙道,不能再害人,要不然,非要讓他傅家血債血償不可!——那老小子倒是活得長,前幾年才死了,這老太婆也活得長。我皇姐一片癡心,倒是成就了人家夫妻二人伉儷情深、人間佳話。這傅家一門還香火旺盛,到這一代生了九個兒子——這還有天理嗎?我成氏皇族上哪里去找因果循環?”
我竟接不上話。
老頭兒是什么樣的人我是不知道了,可傅家老太太……我覺得怎么也算個好人吧。還有傅小六,他可是我朋友。但成懿的冤屈,確實令我心中發涼。
我想了想,學著我師父的語氣道:“你確實受了莫大的冤屈,但我想正因為你天賦皇命,卻又折于半途,才有渡化成鬼仙的因緣。否則人死燈滅,鬼魂都是要入輪藏再受蒼生之苦的,世間沒有幾個凡人能如你一般躲過輪回,修煉成仙,即便是個最不入流的鬼仙。可近百年過去了,你終究還是放不下——這大概也是你行了岔路的原因吧。”
成懿張了張口,想說什么,沒說。他擺擺手,“少說沒用的。老子也不是來給你訴苦的,就問你肯不肯放了我,結血契,老子跟你二十年,報你的恩!”
我冥思苦想起來。我師父倒是沒教過我什么事情不能做,師父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憑感覺。養鬼仙這個事我也不曾在書上看到過先例,這事能做不能做,我確實有些拿不準。
我對成懿道:“你讓我想想。”
“想多久?”他逼問。
我確實有些犯難,“你確實是害了人,傅家老太太、傅家的仆人,還有那小傅清年——收一個害人的東西在身旁,我總覺得總有一天會受天道反噬,那我何必呢?”
他又氣惱起來,“老子再說一遍!那老東西本來就是要死了,老子借用一兩天怎么了?!他們家欠老子的!還有那仆人和那小東西,不是老子害的!是東廂房那東西自作主張!”
“那也跟你脫不了干系。”我道,“況且附在老夫人身上之前,你修為已經破了,你敢發誓你沒附過其他生人?”
他氣得額角青筋暴跳:“老子快被你這個臭丫頭氣死了!老子修為破了之后一直寄在城隍那里,以地仙之氣修補,要不是金陵城隍幾月前壽終,老子才不找這個臭烘烘的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