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六嘆一口氣,“如今這個形勢,哥哥們怕是也自顧不暇了。叛軍占著南邊兒,朝廷把著北邊兒,我和清年他們想去投奔都不行……母親是父親前幾年娶的續弦,和我們哥兒幾個都沒什么感情,誰料父親說走就走了……如今祖母也走了……”
……那是有些慘。可我忽然想到一件更慘的事——我這賬還能結嗎?我給你們傅家收鬼仙,可是費了不少的勁啊。人都說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像這種大活兒,以我師父的收費標準,那就是要吃一年的。咱們這種人,糊口也是殊為不易啊。可是……我又想到另一件事,令我張不開口要錢——我和傅小六不大小算是朋友嗎。朋友家遭此大難,我是不是不該這個時候落井下石……?我師父也沒教過我這個,如今弄得我很為難。
陽春面這時上來了,傅家兄弟拿了筷子吃面。我也吃面,照平時這面我能吃三碗,可今天吃著卻味同嚼蠟。
我湊到傅小六的面前,問道:“傅小六,咱倆是朋友對嗎?”
傅小六剛塞進一口面,忽然嗆到了。我只好給他倒了杯水,等他順過氣兒。傅小六喝了水,頂著一張被嗆紅的臉,點了點頭,“我們,我們是朋友”。
這我就放心了。既然是朋友,那這錢的事就好說。他總不會賴朋友的錢對吧。等他形勢好轉了,他一定會給我把錢結清楚的。我點點頭,忽然有些開心,開始大口吃面。傅小六還杵在那兒,我招呼他吃面,“快吃啊!這面也不辣啊,你臉怎么紅成這樣?臉上都是汗。”
我攏起袖子來給傅小六擦汗,傅老二忽然一個巴掌過來,給我呼開了。
“吃你的面吧!多事!”說著將傅小六的臉轉了過去,扒拉幾下給他把汗擦了。
什么叫好心沒好報。我已經習慣了傅老二這種狗兒子的行事作風,便懶得再和他計較。只要這面錢他傅家付,老子就能忍。老子看在傅小六的面子上,也能忍。
吃完了面回家的路上,傅小六背著他二哥又給我買了好多小吃。金陵小吃真是一絕,我像一只不知道飽足的金魚一樣,直吃到翻肚。最后的結尾是那家新開酒樓的燒鵝,我吃得一臉油津津。這種無肉不歡的滋味兒可太好了,從酉埝村走到金陵城的那一個月,可把我苦壞了,兜里沒錢的時候,廟里的貢果我都覺得好吃,但就是沒啥油水,我當時就發過誓了,等我有錢了,什么葷老子就要吃什么!如今,是到了夢想成真的時候了!
傅小六替我端著路邊買的甜茶,我手油,他時不時地喂我一口。我笑瞇瞇地望著他,這朋友交的真是值。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念頭:如果是傅小六的話,這次收鬼的錢我其實也可以不要了。
夜里躺在床上,我還在回味燒鵝的味道。成懿一臉不高興的坐在我床邊,揣著手發脾氣,“為什么不給我帶酥油麻果?咱倆現在是一體同脈,你怎么只顧自己爽!”
我白了他一眼,翻過身去睡了。朦朦朧朧見聽見成懿還在罵:“活了百八十年了,我這還是第二次碰上不洗臉不脫衣服就睡覺的女孩兒!臟死了——”
成懿什么時候走的我是一點兒不知道了,吃飽了睡得太沉。可夜里我肚子果然不爭氣,只好起夜拉。拉完從茅房出來,看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我雖然拉得迷迷糊糊的,可我依稀辨得那人似乎是傅小六的二哥。
這狗兒子,又想跑?!我急忙打起精神,跟上去。
狗兒子腳力真是好,我這剛瀉了半天的身子,差點沒跟上。
傅老二又回了白天我們送靈去的那座山。我追上他時,他正躲在一個小山包后面,全神貫注地望著前面。
我躡手躡腳地靠過去,本來想捉弄他一下,但怕他的“觀風”又發瘋,只好老實地挨著他蹲下來,他一驚,剛要拔劍,見是我,松了一口氣。
我沖他得意地挑了挑眉,“跑啊你倒是。”
他翻了個白眼,指了指他方才望的地方,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這狗兒子原來不是要跑,白天那群兵,又來了。這半夜三更的,在這墳山頭上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