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雖使了個障眼法,躲開了那群士兵的廝殺,但成懿的狀況還是不太好,他時不時總會掉入過往當中。是因為成懿心中也埋藏了如海一般深的怨怒,所以才會被這棋盤的煞氣弄得心神不靈嗎?
我只好開他的天門,將我能感應到的龜息香由他天門處灌入,然后令他自己催動周身血脈來轉龜息香到血流小脈之中,但愿能幫助他擺脫心魔,重掌清明鏡。成懿盤腿而坐,調息運法,功法運行倒算通暢,可我見他眉頭緊鎖,一定是一番天人交戰,他修道近百年,若非心魔作梗,他也不會行了岔道。如今被這煞域的怒海所染,壓制了近百年的怨怒冤屈,不知會不會一夕之間爆發。
我助他調息了約莫一個時辰,成懿的狀況才稍稍好些。他閉了天門,靜坐寧心。我坐在一旁替他護法。我眼前忽然浮現成懿登基時的模樣,少年英氣,挺拔傲然,年紀雖小,確實是一副帝王相。又浮現他兒時踢蹴鞠的模樣,帶著他騎馬的那明艷少女,該是他口中的皇姐?他蹣跚學步,身后跟著一群皇奴;他吹著玉笛,笛聲悠揚,春暖花開,忽然——血濺宮門,他被兵將所俘,冠搖衣松,全無了往日的神氣,他被押往腰斬臺,那些以往對他俯首稱臣的臣子將士,袖手旁觀地站在一旁,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那種恐懼、驚怒、不甘、背叛,他渾身都在顫抖,他竭力壓制自己不讓自己哭,可還是滿臉是淚,他才十二歲……
我眼角流下一滴淚來。那不是我的淚。那是成懿的淚。他是鬼仙,不能哭,我與他生了血契,共修為氣海,他心底的淚從我眼底流出來了。
我從他的回憶中掙脫出來,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他:“成懿……”
他醒了過來。看著我。看著我手臂的傷,他問道:“你傷口疼嗎?”
這溫柔的語氣是怎么回事?……我一臉懵地搖了搖頭。
他也獅子狗似的搖了搖頭,忽然蹦起來:“狗日的傅老二——他心里頭在想些什么玩意兒啊——這感覺——”他低頭看了看我,一個哆嗦,“這啥感覺啊?!”
我松了一口氣——二貨成懿又回來了,太好了。
我翻了個白眼,站了起來,“看看,因為你耽誤了多長時間!真是會給自己加戲啊你——還不快想辦法救這些人!你打坐這會兒,他們已經來來回回殺了好幾盤了——”
成懿抬頭看了看,道:“你看這棋盤,日頭不落,不分晝夜,再看這場域,并無盡頭,時空都被那老小子打亂了,這分明是設的一個有進無出的局,咱們連自己的出路恐怕都找不到,還談什么救這些魂魄出去。”
是啊,真是無從下手。我倆找了個山頭,站高一些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可除了被毒日頭曬得更燥熱,我是什么都沒看出來。這鬼地方,連棵樹都沒有。成懿眉頭緊鎖,死死地盯著下面看。我找他說話他也不理,我真怕他又走火入魔。
忽然間,他高興地蹦了老高,拉著我道:“你看這些兵!他們的跑動有沒有什么特點?”
什么特點?我看了又看,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搖了搖頭。
成懿低聲罵了句“蠢貨”,道:“這地方再怎么無窮無盡,它畢竟是依托棋盤設的一個時空局。你看啊,這些人,都是棋子,他們是順著棋譜走的。這個棋譜,我有些眼熟,可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這是上古兇譜,不少人曾栽在這棋譜上,走火入魔,失了心魂。咱們只要找到這個棋局的破解之法,就能找到破這個棋盤煞域的辦法——”
下棋?我可不會。師父沒教過。我道:“那你能解這棋局嗎?”
成懿摸著下巴,思索道:“難是挺難的,但咱們現在有一個好處是,旁觀者清——讓我來好好兒看看——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就這樣蹲那兒看起了棋。我幫不上忙,百無聊賴地蹲在一旁扯草玩兒。這地方,也是奇了,熱成這樣,草還能活。
哎?不對啊……這草……有點兒古怪啊……?我拉拉成懿,他老不耐煩,我擰著他的耳朵讓他看那草,“你看,我記得我們剛上來的時候,這草的影子沖東,現在它的影子怎么沖西了?”我又抬頭看了看太陽,“這太陽,它沒動啊?”
成懿眼珠子一轉,一拍大腿:“原來是這樣!咱們以為自己沒動,可是這陣是在動的,咱們以為看到的是同一撥人,實際上是不同的人,我們周圍的一切都在動——我雖不動,物卻在動,實際上就是我在動!難怪我看不透這棋局,因為我們一直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