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言以對。
水書先生帶著那孩子回山了。聽玄都說,她方才抓那水族少年的時候,少年正對著一個墳堆哭泣。我心里十分不痛快,像喝了一碗苦茶。
我懂陰陽相隔的感受,我和傅小六不就是陰陽相隔嗎?看不見,摸不著,氣息難通,只有想念刻骨。往后每一日,都是如斯刻骨的想念,剜著人心,直到此世終結……可我竟將這苦痛……加諸于水族眷侶……我將他們從禁地帶出,是救嗎?以幾代水族人的痛苦,換以后幾代水族人的春秋,是因果嗎?我不知道。
水書先生是個頂有學問的人,活了上百年,懂的東西很多,可我總覺得,有什么最簡單的道理,他從未想明白過。還有這水族,背負著巨大的宿命枷鎖,人怎能活得暢快?就算如今從陰地釋出,恐怕仍是在宿命的軌道里走著。
天門盞雖是地府神器,但這東西也未必就是什么好東西,它誘得沈之星剜了秦艽的七羽,誘得沈子爵犧牲幾萬生人煉陰兵,而這天門盞之匙,活生生壓迫了幾千號水族族人,人不人鬼不鬼地過了百年。
哎,這世間的事,真是想不明白。
我正悶悶不樂,傅老二忽塞了一根棍子給我,道:“握著它,我牽著你走。等到了下一個市鎮,我尋些靈草,做一個能隱去的引繩,到時候你走路就方便了”。
我握著那根棍子,心里忽然踏實了許多,苦澀之感也不知為何輕了些。眼盲之后,我還尚未有時間去細細體會那黑暗的恐懼,可這一瞬間,有了依靠的感覺,卻反襯出黑暗的無邊與孤寂。我死死地抓住了棍子。
玄都笑嘻嘻道:“傅二哥,若我恩人一輩子都是瞎子,你愿意一輩子牽著她走嗎?”
不出所料,成懿教訓了她。
玄都委委屈屈:“我、我不是在咒恩人!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她語音一轉,“傅二哥,桃花除了叫玄都花,還有個名字你知道嗎?”
無人回答。
玄都又道:“叫姻緣花!你要是愿意對我家恩人好,我倒是可以給你們牽這個姻緣的!”
傅老二沉聲道:“她不會瞎一輩子的。”
玄都笑嘻嘻:“那你臉紅什么?”
娑衣這時插嘴進來:“小觀花當然不會瞎一輩子的,傅公子是出于江湖道義才照顧她,玄都你不要添油加醋亂點鴛鴦譜了!”
宋茲還嫌不夠熱鬧:“我看傅公子和小觀花倒是有些匹配,倆人道法相當,連水族秘境都能安然無恙地闖出來,實在是值得大書特書……”
娑衣和他吵了起來。
成懿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說:“傅老二那種感覺又來了!小觀花,我琢磨了很久,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喜歡啊——?”
喜歡?我驀地一停,傅老二似乎被我拽了一個趔趄。
他問:“怎么了?”
……
“……好像聞到飯香了。”
……
“……前面有一處鎮子,我們今晚就在那兒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