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還是不明白——“你從未修過道法,即便那道姑教你,沒個十幾年要開啟這樣的陣法,也是殊為不易——”
“呵呵。”他艱澀地笑,“你說得對。那道姑教我時便說了,世間因法,皆有循環。我若下定決心要守護休屠亡魂,就要付出代價。休屠百鬼陣,每啟一次,我都會遭受反噬,為休屠王每殺一人,我也都會遭受反噬。我今年其實只有四十有一,可你看我,像是四十歲的人嗎……?呵呵……”他笑起來,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
折損陽壽。果然是師父的手法。
“可我怕什么呢?我這條命,本來就早該還給老天了。若還能做些什么幫到主上,哪怕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沒什么可怕的。呵呵……”張恨面露坦誠,有著一瞬間的釋然。
師父曾說過,死從來都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活著的人。對張恨來說,就是如此吧。這十六年來,他背負肉身與靈魂的雙重折磨,殘喘至今,仍然對休屠王忠心耿耿,即便休屠滅族與他相關,我想這孽也該還完了。
可是師父,她為何會卷入休屠一族的事情當中來?她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千里迢迢來到漠北,除了找我,難道還為了休屠一族?或者,我與休屠一族有什么關系?
我問張恨:“那個教你道法的道姑,你見到她時,可有見到她帶著一個嬰兒……?”
“嬰兒?”張恨不解。
我道:“我也不瞞你了。那個教你陣法與火寒掌的,行事作風我很熟悉,八成就是我的師父寧淼。十六年前,我師父將我從漠北帶回中原,如今要查我的身世,也只有這一條線索。所以有此一問。”
張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可我并未見那道姑帶著嬰兒在身旁。她向來獨來獨往,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來,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走。她也沒留下她的名號……若說有什么特點……她挺能吃的……每日都要從城中酒樓帶許多吃食來到無名廟。后來她走之后,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可猜想她回來之后必定要找好吃的酒樓,這才開了這家客棧……沒想到,等了十幾年沒等到她,倒是等到了她的徒弟……呵呵……”
張恨笑起來,笑著笑著忽然面色一凝,望住我:“小姑娘,難怪你能觀清主上亡魂,原來你是她的徒弟!當年她既然能留下百鬼陣守護主上,那今日你自然能渡化主上,對不對?!”
他眼神忽然火熱起來,咳嗽聲也愈發急。
我尷尬地笑笑:“先生,首先,我的確無法與休屠王共神識,以我的觀花本事,若要渡化,必須要了解它的心愿悲喜,否則何談渡化?我答應你的,是盡力而為,不留遺憾。其次,我師父本事那么大,我問你,當年為何她不渡化休屠王,還要留下什么百鬼陣來?你想過沒有?”
“……”張恨眼中的光又滅了。
“或許就是因為休屠王根本無法渡化,我師父才留下百鬼陣圖……”
屋子忽然靜了。只有希望生起又滅了的聲音。
張恨搖了搖頭:“或許是吧……”
他起身,佝僂著身體,也不打一聲招呼,出了房間。
他走了很遠還在咳,夜晚的客棧里,布滿了他蒼老的咳嗽聲。那咳嗽聲像藤蔓一樣爬上我的心頭,然后一點一點箍緊我,讓我感到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