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等沈子昂和玄都都睡了,我找到郎希和莫尋,我希望他們先回都龐嶺,好好照顧傅老二,等我完成這些事,我就會去救他,下陰曹,取瓚枯木果實。
郎希仍舊狐疑地望著我,凌瑞津這時插嘴道:“那紛紛呢?你答應過我要救他的,你別忘了!”
這個凌瑞津,總是如此不合時宜。你當著郎希的面說這個話,我怎么答應你?郎希可是出了名的道學啊。
可是郎希居然沒說什么。他答應了我,先去都龐嶺等我,若我三月不歸,他就去金陵把我提回來。對我仍舊是很不客氣。好像我欠他什么似的。
也是了,從我認識傅老二起,他就覺得我是個禍害。十六年前果真驗證了我是個禍害,害了他最引以為傲的弟子,害了他無道派掌門,害了他無道派多年混亂不堪,他恨我如冰凍三尺,要不是還要靠我救人,可能壓根不會讓莫尋喚醒我。
莫尋在一旁,一直一言不發,可她光是站在那里,我就渾身不自在。她會用一種古怪地眼神看著我,那種眼神好像要把我看穿一樣。說實話,我不敢直視她,她不在我身旁,我才能放松。她在的時候,我頭上好像時刻都戴著一個緊箍咒,很怕在她面前做錯什么。好像做錯了,就辜負了她將我喚醒。
等交代了這些事情,我才回去睡覺。我跟秦艽睡。她裝作睡得很沉,可是我知道她壓根沒睡著。她在擔心我。
可我也在擔心她。
我問她:“沈子昂跟沈之星長得很像嗎?”
秦艽的身子很明顯地一滯。安靜了一會兒,她道:“不是像,是一模一樣。”
“……”她這樣坦白,我忽然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秦艽道:“還不都是你惹的麻煩。要不是你忽然出了事,我怎么會拖著這三個累贅。我要是早走了,又哪會親手養大一個跟沈之星一模一樣的沈子昂。我早已不想殺他了,可看著他我心里就難受。不過現在好了,你回來了,這攤子事就交給你了。你別想跑。成懿、沈子昂和玄都,這都是你的責任。你別想又出什么幺蛾子,撂挑子給我。哼。”
秦艽總是這樣,明明是關心,說出來卻像罵人。傲嬌得很。
依我看,她對沈子昂確實沒有別的心思,對沈之星也漸漸放下了,可沈子昂卻未必。沈子昂一看到她就會臉紅,看到玄都卻不會。這沈子昂,也不知道是不是沈之星轉世來還債的,竟然會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大一百多歲的女人。哦,不對。女鬼。說起來我這個徒弟也是命途多舛,擺在面前的就兩個選擇:一個鬼仙,一個桃樹妖,哪條都不是好走的路。
我不經意地嘆了口氣。
秦艽道:“你嘆什么氣?你自己的事情還沒弄明白,就來操心別人,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呵呵,也是。我自己的事情都沒弄明白呢。我自問坦坦蕩蕩的一個人,可是這個事,卻坦蕩不起來。要去面對傅老二的感情,就好像要越過一座高聳入云的山。他為我做了那么多事,他早已到了山的那邊,告訴我那邊山明水秀,鳥語花香,只等我來,可是我卻仍舊在山腳踟躕。他出發得太早了,我連一絲信號都沒有收到。我跟他根本不同步,又要怎么去領會他的感情呢?
我感覺我雖然是睡了十六年,容貌身體都和十六年前沒什么差別,但心卻老了。十六年前的我經歷了太多,小六在我面前灰飛煙滅,渠鳥的血染紅了水書先生雪白的須發,我阿爹阿娘背負冤屈而亡……這一切都注定我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小觀花了。
我忽然明白了我師父從小養育我的真義。她就是希望我什么都不要懂,什么都不要問,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就好。可惜。我還是活成了一個很累的樣子。
算了。想不明白。
還是睡覺吧。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我將宋茲大卸八塊,娑衣哭著從城樓跳下,她邊哭邊對我說:“小觀花,你太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