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情狀,就似尋常人家的父子,忙完一天的活計在燈下對坐小酌。
李鈞唇角往上揚了揚,一個恬淡的微笑浮現在原本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上,只是眸底似輕風拂過湖面,漾起了點點粼光。
極自然的,李鈞捻了一片蜜餞放入口中。
又苦又澀。
那東西并非蜜餞,而是晾干的涼瓜。
皇上一手端杯,一手捻著蜜餞,問李鈞,“如何?”
“確實可口。”李鈞答著,面色如常。
皇上點點頭,“看來你與父皇口味相投。”
李鈞笑笑,執壺給皇上斟滿酒,決口不提其他。
又斟飲過兩輪,李鈞出人意料的平靜讓皇上不知所措,反倒問他,“鈞兒,你就沒有什么要問父皇的?”
“您都已說清,且交代明白,兒臣謹記,再無他問。”李鈞端杯,一口飲下杯中的酒。
君無戲言,他還有何好糾纏不休。
他最親的三哥沒有派人潛入府中殺他,卻在林中埋伏他,他敬重的大哥沒在林中埋伏他,卻潛入他府中。
錯亂迷蹤,讓他意料不到。
李鈞執壺給自己倒了杯酒,思緒翩飛。
太子自小執迷詩卷經綸,書畫造詣在眾多皇子中是翹楚,皇后卻不喜他舞文弄墨,請了諸多武將教習他騎射箭術,嚴加管教。
十年前那次比武,太子因不善使用暗器而落居他之后。
為此事,太子不僅當場被皇后斥責,事后,皇后更是將太子得意的詩文、畫作付之一炬。
后來,太子便事事與他攀比。
為避紛爭,他選擇隨皇上御駕親征,遠離昭陽城。
那年他十三歲。
這次回朝,太子對他再沒有當年的鋒芒畢露,甚至感念他為國征戰,數次避開皇后與他吟詩作賦,抱壇豪飲。
李謙。
想到這位三哥,李鈞仰首飲了杯中的酒。
他在戰場收到的家書,除開太后的,就屬李謙的最多,信中每每與他相約,等他回朝后,要請旨回昭陽城來看他。
“鈞兒。”皇上輕呼了一聲。
李鈞的思緒又給喚了回來。
皇上給李鈞手里的空杯斟滿,眼眶有些濕潤,“你母后去得早,獨留你秀出班行,若不是遵她遺愿,父皇怎會委屈了你。”
“父皇不必如此說,兒臣都明白。”李鈞哽咽回道。
點頭默了默,皇上又緩緩道,“帝位只不過是個虛名,你手中的兵符才是讓他們懼怕的東西,但江山社稷,誰堪重任?”
“父皇本想太子在明,你在暗,兄弟同德,內外同心,保我天圣朝千秋基業,現在看,卻是害了你。”
說著,皇上撐在矮幾上,傾身向前,切切道,“父皇老了,有生之年不想看到你們兄弟互相殺戮。”
“他們本性不壞,都是良善之人,只錯生了帝王家,所以今日之前或以后,不論是誰對你如何了,你都不要去追究,可好?”
……這才是皇上今日的目的。
李鈞心內抽痛,他又何嘗想手足相殘。
今日他那兩支飛鏢完全可以割斷太子的喉嚨,猶豫良久卻只擊中了他雙腿,他雖中毒,但還可以追出去,或讓白虎也追出去,他卻選擇了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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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是不夠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