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早在洪災中仙去的李先生,名滿天下的李先生,門生遍朝野的祭酒大人。
居然一直窩在北地這黃沙里,書生如帝師,卻跟將士們同住,隱姓埋名至此……
“不要怕,周拾很快就能到,會沒事兒的……”慕容瑾也不能肯定,但這時候總不能嚇她,先寬心總是沒錯的。
退一萬步講,還沒掛白幡,總還沒到那個地步,應該也還來得及……
李予初抹了抹眼淚,拉著硬塞進自己手里的小手,又被慕容瑾攬著肩,進了內院。
還是熟悉的陳設,熟悉的院落,一如當年,仿佛時間在這里停止了,跟六年前沒有差別,跟八年前沒有區別,跟十六七年前沒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漸漸長大、遠走、嫁人,不同的是,這院子里總是在樹下乘涼搖扇的老人越來越蒼老越來越沉默寡言……
看著那棵老樹,李予初甚至還記得自己是怎么爬上去又下不來了的,結果又死要面子,不肯跟人講,在樹上蹲了半天,最后還得人哄著才“勉為其難”的下來,下來了都不忘逞強。
一腳踩進屋子里,濃重的藥味兒齊齊襲來,熏的人鼻子都要掉了,最直接的是阿今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又覺得不太好,捂著臉不敢看人。
李秋緩了緩,沉沉喘了口氣,最后揚起一抹笑來,再次開了門窗,說:“姑娘回來了,先生一定高興得很,姑爺和……小公子也來了,先生恐怕還有吃一驚呢!”
李予初卻笑不出來,這味道實在是太濃了,比聞雪院的味道都重,可想而知,這藥是吃了多久了……
腳下仿佛萬斤重,艱難踏進屋子里,一眼就看見了窩在太師椅的身影,只一眼,眼淚就涌了出來。
這才多久沒見,這才……
其實也好久了,六年了,不是么?
祖父當年的學生都駕崩五載了,她的兒子都能背完《孟子》第一冊了,不是么?
記憶里仙風道骨的人,現在仿佛只剩下了骨頭,瘦弱的不像話,斜斜倚在太師椅里,了無生氣,看得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幾分,生怕打擾了……
是了,當年晏帝定江山,憶孔孟,君子六藝雖有騎、射,晏民大多卻重文輕武,朝堂依然,武官大多是散官,并無實際官職,畢竟,四方大定,無需南征北戰,守江山,文臣自然頗被看重。甚至,大宴的八十萬鐵騎早就裁減了半數之多,武將除了鎮守邊關的幾位將軍,已然盡數卸甲。
大晏七八百年的太平昌盛,就算是極少有人封侯拜相,這權貴也不在少數,說起來,往上數的五位帝王就連膝下皇子也沒有十人往上的,更不用說長成了的皇子,尤其是景仁帝,獨寵慧敏皇后李氏,且虛設六宮,偏偏李皇后一生無子,最后還是從景仁帝胞弟的嫡子中過繼了世子,而當今圣上嘉明帝,便是那位世子的嫡重孫。
唐燃低眉淺笑,眼底卻都是寒意。
她不是要說法,你家被搜府還能有個別的什么理由?無非是通敵賣國、密謀造反、結黨營私之類的,再不是,還有什么私相授受、對皇室不敬之類,雖說人治也得講規矩,不然老百姓早就起義了,但是,那個將領抄家前還讓你死個明白的?
命都沒了,明白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