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云望著那一彎似乎載不了許多愁的新月,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
元宏想要為檀宗平反,絕對不似作偽,但他的政治手腕實在太過高妙,慶云其實更為擔心檀宗在平反之后會被魏王牢牢套住,變成天子之劍。
便如今日的陸希道,經過元宏的一番圣恩洗禮,就算日后他老子真的因為謀反被殺,自己也被貶配遼西,但他日若還有機會被重新召回京師,必然是個死刑塌地的忠臣義士。
陸希道在不知不覺中著了道,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里認同廟堂文化。
而慶云則看得更清楚,因為他一直是個局外人。
元宏的處置,說辭不離大道,對自己也毫無惡意,但是當日在報德寺時生出的親近感,卻在慶云心頭漸漸褪去。
他與魏王所信奉的道義不同,也許總有一日會漸行漸遠。
雖然慶云不知道為什么會產生這種念頭,但那種感覺卻無比真實和強烈。
大家各懷心事,不得安臥,翌日自然醒的早些。
雞尚眠,天未曉,慶云本來以為自己起的已算是早了,
哪料到魏王慣來夙興夜寐,早已去太后,皇后,皇子處探望了一圈,又接待了幾輪賓客。
慶云來拜望時,他剛剛處理完李彪的案子。
李彪的女兒參與刺駕被抓個現行,自然是不能免罪的。
但是元恪與皇后事先已經向魏王有過交待。
元宏深以為善,便依言將李灼華充入掖庭,李彪因此免官,以奉朝請的身份仍平章事。
奉朝請說白了就是無階之官,可以上朝議政,卻沒有實銜。
但是既然李彪仍可代行平章事,那除了面子上不大好看,并沒有削去實際的權力。
這又是一手籠絡臣子的妙棋。
說道下棋,元宏此時倒真的來了興致,他見慶云恰巧過來,便發出了對弈的邀請。
慶云這等年紀,怎敢在棋道自詡,不過他聽聞蕭子良和蕭衍均精于弈術,便提議魏王召南朝蕭衍放對。
魏王聞言大喜,這蕭衍的棋品在南北兩朝都傳有盛名,號稱五歲坐照,七歲通幽,十一歲斗力以下無敵手。
魏王自然有意試試這位高手的實力,忙著人去請蕭衍。
蕭衍此時棋力,已臻八品若愚之境,可是魏王卻還沒有突破四品通幽。
按道理說兩人對弈如無讓子,那必然是一邊倒的局面,既無樂趣,也無觀賞價值。
可是當魏王著人將棋枰抬上來,撓頭得反而是蕭衍。
偌大一個棋盤,竟然縱橫各四十五道!
以十九道的棋盤博弈,其計算量便已超過人力所能承受的范圍。
改用縱橫四十五道的棋盤,那只能靠感覺行棋了啊。
元宏見了蕭衍的窘態,十分得意,
“論捭闔計算,孤不如卿。
但若是以這四十五道棋盤博弈,就算卿乃弈神阿伐茍下凡,也無法算得精細,更無前譜可參。
純憑棋感而行,卿可還能守若愚之道?”
蕭衍搖頭苦笑,
“陛下的興致并不在枰上,而在江河之間。
這四十五道之數,可是以北魏四十一州補四夷之數而成?”
“蕭卿實乃雅人,一語中的!
昔帝堯為弈,取河圖易數,訂八八之變。
及帝禹分野九州,方有九九之枰。
后漢坐擁十三州,棋盤增為十三路。
又有先賢補四夷之數,為十七路棋盤,一時盛傳。
唯獨吳地小霸王身負野望,再添吳,越兩路,志在列土封王,蕩平山越,
由十三生十五路之變,易十七而傳十九路棋譜。
恰西晉一統,天下重分十九州。
司馬氏遂以十九路為正,廢除它制,傳承至今。
然而晉國已亡,陳規當替。
今朕以北魏四十一州依漢俗補四夷之數,蕭卿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