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他去了英國,他一個殘疾的亞裔面孔,你很難想象,他遭受了多少難堪和歧視。在英國的頭兩年,他當過洗碗工,做過服務員,幫別人洗過車,住過橋底和地鐵,為了幾英鎊跟人打過架,為了生存,他什么事情都干過。我在英國找到他的時候,他被人打得腦袋都破了,沒有錢去醫院,就天天拿碘酒噴,噴得肉都快爛了。”
佟春夏這是第一次聽人提起段宴秋在英國的日子。
她想象過他會過得很艱難,可是沒有想到會這樣艱難。
她能接受自己在泥潭里,可卻光是一想到段宴秋做那些事情,她就覺得整個人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佟春夏心有些麻麻的,她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平靜之下,帶著一絲顫抖。
“陳大哥,你別跟我說這些。”佟春夏語氣淡淡,可臉上卻是凄苦,“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決定要放下他。你這樣說,讓我斷掉的念想又開始死灰復燃。陳大哥,別這么殘忍的折磨我……”
陳琛嘆口氣,聲音幽幽,“春夏,他后來去找過你。”
春夏搖頭,語氣堅定,“不可能。他說他沒有。”
“一個人的內心,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說了什么。”陳琛語氣有些嚴厲,“2015年6月,他去你的大學找過你,回來的時候跟我說,你有男朋友了。”
春夏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絲顫抖,“我什么時候有男朋友了?!”
“我不知道,我也沒問。”陳琛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卻一字一句,猶如敲在春夏心上,“春夏,你要知道,段宴秋的身體殘疾了,他的心也殘疾了。你要想打開他的心門,手里必須要有一塊板磚。”
佟春夏此刻似笑非笑,只覺得臉是硬邦邦的,女孩子的聲音很輕,帶著薄如蟬翼的小心和試探,“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一腔的奮不顧身沒有回應。”
“春夏,你應該更多自信一點,你在他心里,比你想象的要重要許多。”陳琛的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猶如海水一般,讓春夏的心跟著他的話起起伏伏,“他只是以他的方式在保護你。”
“保護我?!”春夏聞言,忍不住凄苦一笑,“恕我直言,我看不懂他。”
“正如我所說,春夏,他殘疾了,心也殘疾了。如果你還愛他,你可以試著站在他的角度上,去理解那些你接受不了的行為。”
春夏難過一笑,“比如他跟我說,我配不上他?”
陳琛拍了一下方向盤,很難得的臉沉了一下,思慮良久最終道:“春夏,有時候傷人是為了不傷人。你可能很難理解,但是段宴秋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等著你救贖。”
說罷他又看了春夏一眼,緩緩道:“春夏,段宴秋…他只是不愿意連累你。現在的他很自卑,怕你一旦跟他站在一起,會引來各種風言風語。”
陳琛欲言又止,“我說的……你明白嗎?”
春夏的眼睛已經紅了,她靠在座椅上,雙眸微閉,有些恍惚的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景致。
陳琛該說的都說了,此刻也不再多言。
一路以來,車子內安靜無聲,只有窗外呼呼風聲。
直到下車,陳琛看春夏面色有些不好,覺得有些抱歉,道:“春夏,我不是要逼迫你做些什么,你也不用有任何壓力,一切取決于你自己。好嗎?”
佟春夏重重點頭,很是感激道:“謝謝陳大哥跟我說這些。”
等陳琛走后,春夏就坐在自己小區樓下的長椅上。此刻剛過七點,萬家燈火,炊煙裊裊,家長們接孩子放學,爺爺奶奶們推著嬰兒推車出來散步,仿佛整個人間都在晚上蘇醒了過來。
華燈點點,照在她臉上,她就那么坐在長椅上,看著人來人往。
她沉寂的心,仿佛隨著這人間煙火慢慢蘇醒。
她在思考,很認真的思考著她和段晏秋之間的種種。
陳琛的話,猶如一夜春風,將她的心結全都解開。
她緩緩閉上眼睛,想起第一次見到段晏秋的樣子,中山裝校服的少年,推著自行車走在山道上,夏風徐來,吹起貼在他額前的一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