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格林沁真是魔王!”與此同時,城中一座古剎的僧舍里,傳來一聲怒喝。這座寺院雖然不在深山而在鬧市中,但禪林幽深,青磚鋪院,禪房門窗洞開,小沙彌不時打上井水澆在院中青磚上,絲絲涼意沁入房中,是個難得的避暑勝地。每逢傍晚,城中許多居士檀越都匯聚在此討個清涼,這些人中自然是以有錢做布施的商人居多,時日長了,自成一體,都聚在大雁塔下的幾間大禪房里品茗閑談。說是閑談,其實很多人焦灼在心見于顏色,并無閑談的興趣,說來說去總是離不開眼下雍州商界的一場浩劫。
“多言賈禍,多言賈禍!”邊上一個穿長衫馬褂的人不住聲地勸,手上端過一碗蓮子茶,“來,喝一碗消消火。”
口中咒罵連聲的是個三十出頭的矮胖子,略微有些羅圈腿,常跑馬幫的人都認得他是專門做馬草生意的商人,姓龔,一個大字不識,說話卻很沖,家中行二,人稱“龔二爺”,勸他的那位是他每年最大的主顧——澄江馬幫的徐財東,長得一臉團團相,出了名的老好人,因為自知性情無法御眾,故此將祖傳的家業交給幾個馬幫頭領,自己安心在家納福。
去瀟灑不羈的男人,將手中折扇一合,插言道:“這是春州太谷縣‘泰裕豐’票號的樓澈古掌柜。”
龔二爺也是場面上的人,常赴堂會,雍州商界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都認得,就是外省與雍州商人有生意往來的富商他也識得十之**,此時看那站起身的年輕人面孔雖生,可是后面插話的這位藍衣秀士可不得了,這不是春州祁縣喬家堡,人稱“亮財主”的蘇撫之喬東家嘛!
真是“人的名,樹的影。”蘇撫之家財萬貫,在生意場上號稱“三分春商有其一”,雖然是鄰省商人可是名聲卻不局限于春州一省,春陜密邇,雍州商人對其更是熟識。龔二爺一見是喬東家的朋友為自己解圍救場,臉上頓時像飛了金一般,連連拱手致意。
“古掌柜,久仰久仰。”龔二爺盡了禮數,接下去又聊起那樁百年不遇的新鮮事,要說這件事,確實是新奇得很,龔二爺又是親見親聞,繪聲繪色之下,眾人不由自主聽得入了神。
事情起在十幾天前,因為城里的草料斷絕,龔二爺事先談好的幾處生意都交不出貨來,被幾個驢販子攆到家中,央告得六神無主。人家寧可出幾倍的價也要弄到草料,因為牲口不能挨餓,餓一天就掉膘,時間長了非血本無歸不可。龔二爺雙手一攤,實在是沒法子,就是有草料也要先顧著澄江馬幫這第一大主顧,連馬幫的草料都供給不上,更何況是幾個驢販子呢。
吵來吵去,眼看要撕破臉了,忽然從門外跑來一個驢販子的同伴,低聲說此刻有人愿意收一批大叫驢,價格還算公道。眼下愁的就是牲口賣不出去,驢販子們一聽有主顧也就不再與龔二爺糾纏,趕忙著去做生意。
“龔二爺,龔二爺!”馬幫的徐東家在一旁也聽呆了,此刻才想起來還有要務在身,急忙湊上來連呼。等到他把來意一說,龔二爺眉頭都沒皺一下,但也沒接他的話茬,反倒是出人意料地開始破口大罵僧格林沁。
他口中罵的僧格林沁是統兵親王,如今正在雍州剿捻。他受朝命節制陜甘春三省文武大員及一切兵馬,威權在這三省中比皇帝還重。說他權比皇帝大,這非是虛言,無論官民犯了罪,皇帝要處置也要經過刑部,大案還要三法司會審,若是判斬要全堂畫諾,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兒。可是僧格林沁要殺誰,只要請出王命旗牌便是立斬不赦,因為他有便宜專斷之權,可以先斬后奏。就是這么個位高權重的王爺眼下因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兒而無法出兵,在大營中整日暴跳如雷,索性在這西安城里開始“平捻”,大肆搜捕捻子奸細,凡是有一丁點嫌疑的都被抓起來嚴刑拷打,三木之下迫出一個“是”字,立時用黃標鬼頭刀一刀斬訖,懸頭高竿,搞得城里人人自危,道路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