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掛,清輝弄影,不遠處傳來噼啪的聲音,是蘇紫軒的牛皮大帳外兩支碩大的火把發出的聲響。
天氣炎熱,古平原越想越是心煩,一骨碌翻身爬起來西安這一個夏天出奇的熱,古平原一路勞頓,先是困倦而眠,但很快就被夜里的暑氣逼醒了,這一醒就再也難以入眠消息是,眼下西安城里陳兵十五萬,這些兵大爺每日在城中橫沖直撞,衙門的人根本就不敢管,以至于市面壞極了。這里面有五萬是蒙古親王僧格林沁的馬隊,人吃馬嚼,每天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筆錢都落在百姓頭上,簡直不堪其擾,日日盼望他們拔營。可是大軍進駐西安已經三個月了,卻遲遲不能開拔發兵。
并不是僧格林沁不愿發兵打仗,事實正好相反,他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出城去,把那些在城邊縱馬飛馳,不時小股侵擾的捻軍殺個落花流水。僧王生平最厭漢人,但自從洪楊亂起,長毛叛軍席卷長江以南,塞尚阿被授以“遏必隆刀”統兵平亂卻大敗而歸之后,旗人里就再沒帥才可以擔當方面之任,十幾年下來兵權幾乎盡歸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漢人之手。對此僧格林沁極為不滿,認為不是滿蒙鐵騎無能,而是朝廷里親貴耳根子太軟,被漢人哄了去。他一心想要在西北立威,重振滿蒙鐵騎的赫赫威名,沒想到偏偏天不盡如人意,就在他集結大軍已畢,躊躇滿志地準備點將發兵之際,忽然出了一場絕大的變故。
西安城西有一片荒地,傳說是秦皇阿房宮的遺址,因為地基猶存,特別適合劃地,被采辦此次軍需糧草的商人用來當作倉庫所在,誰知上個月一個悶熱的午夜,忽然起了沖天大火,火勢如流云飛瀑一般無法撲救,據說當時西安全城都被映紅了。所有的軍糧和馬草都被這場火燒了個精光,一同遭殃的還有放在一個大場里的馬車、被服、火藥、傷藥等輜重物品,都被火神娘娘收了去,光拉車用的騾馬就燒死了一千多頭。
“是意外,還是……”古平原對當地的事情也知曉不少,知道僧格林沁是來剿捻,那么糧草被燒,莫不是捻子動的手。
“不知道,沒逮到人。不過這下子,陜西的商人可倒了大霉了。”
朝廷對于大軍虛靡軍餉卻不能出兵剿捻很是不滿,頻頻下旨來催,把個僧王氣得火冒三丈,軍中日日都行軍法
僧格林沁帶了多年的兵,深知缺糧斷水誰也帶不起兵,就算成吉思汗再世,忽必烈復生也沒用,別說打仗,不出三日非嘩變不可。軍餉可以欠,兵糧卻欠不得,還有戰馬,要是不上草料,蹄子就軟,更是上不了戰場。看起來非向眼前這個人低頭不可了。他忽
第二天入了城,古平原把如意和常玉兒主仆送到泰裕豐西安分號住下,事情安排已畢,便攜王熾一同來赴宴。蘇紫軒說得不錯,這家同盛祥老飯莊真是名聲在外無人不曉的百年字號。古平原只稍一打聽,便在三晉會館不遠處尋到了這家起了二層半樓的大飯莊子。蘇紫軒與李欽早已等在樓下的散座,眾人寒暄幾句,便一同入了二樓的雅座包間。
這幾個人其實都沒什么胃口,心里各自打著主意,李欽的臉色陰晴不定,古平原也是直犯嘀咕,王熾更是一頭霧水,只有蘇紫軒談笑風生,讓四喜當提調,不斷招呼伙計上著好酒好菜。
酒是本地特產的西鳳酒,產于陜西鳳翔,故此得名,鳳翔就是唐玄宗避安史之亂,暫以此為都的“西京”所在。同盛祥財大氣粗,把當地產高粱的柳林鎮上最好的酒窖都包了下來,號稱要喝最醇的西鳳酒,非到同盛祥不可。蘇紫軒倒也不怕花錢,用一百兩銀子買下來一壇乾隆三十二年的陳釀,來表示自己敬客之誠。果然,泥封一啟,真個是聞香十里,連樓下來
往的行人都直抽鼻子。
“這是本店收存最久的一壇酒了。”跑堂的伙計無不嘴皮子利索,越是大飯莊越要雇能說會道的伙計來拉住顧客,此時見蘇紫軒是豪客,伙計打疊精神伺候著,一邊給眾人斟酒,一邊嘴上不停夸著西鳳酒的好處。
“西鳳酒陳釀有陳釀的醇,新釀有新釀的香,滋味不同各有妙處。幾位老客,您要是喝了老酒還想嘗嘗新酒,也要到我同盛祥來,實不相瞞,如今西安城中,也只有我們家才有新釀的西鳳酒。”
曉之以理已見成效,接下來便動之以情。
“大哥,你這些年攢了多少銀子?”
“我不吃空,全靠那點餉銀和賞錢,大概有一千多兩吧。”
“太少了。”古平原毫不客氣地說,“起屋賣田倒是夠了,可是想讓老太太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一大群丫鬟仆婦伺候著,好幾個兒媳孝敬著,兒孫繞膝,走到哪兒都做首席,只怕是遠遠不夠。”
“那是自然,要想像兄弟你說的那樣,除非有幾萬兩銀子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