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已經有不少人往聲音的來處奔去,古平原也快步趕了過去。等到了近前一看,依舊還是那些商人的家眷,她們已經繞著古城墻走了一圈,個個困頓不堪,也不知為了什么,卻如入了魔一樣,披頭散發地大聲哀號,聲音凄厲無比,聽得人直想捂住耳朵。
“這是怎么了?”古平原揪住旁邊一個沽酒的漢子,急切地問。
路已絕,能不哭嘛!”
“你再往前看看。”那漢子又一指前面的一家小票號,“那家掌柜的也是剛得知消息,趁人不備就上了吊,正往外抬尸首呢。”
“這又是為何?”古平原又驚又怔。
“他的錢都放給了這些商人,如今吃了倒賬,除了一死也沒別的路走了。你瞅著吧,再過幾天,這滿大街都得是出殯的隊伍。”
方才嚴仙兒說了兩句晦澀難明的話,他本來不解其意,可是到了臬司衙門后,臬臺大人一番言語卻把嚴仙兒的啞謎打破了。古平原這時候心里透亮得像一條山間小澗,清澈見底。自打到了西安,他覺得自己始終是在一團云霧中撞來撞去,如今終于云開霧散,對于眼前這個局勢應該如何去解,心里明鏡一般。
可問題是,解藥在山里,山路上有老虎,要采藥就要冒生命危險。
自然是僧格林沁。進了黑水沼,運氣好還能出得來,可是惹了僧格林沁,必定有死無生!
“非捅一捅馬蜂窩不可了。”古平原把自己鎖在客棧房間里,一個人都不見,王熾在外面把門拍得山響,他只當沒聽見,從郊外回來的常玉兒也來叫過他兩次,他還是不理。
他把整件事在心里翻來覆去想了大半天,嘴里不停念叨著“移去刀兵,其利必多”,“利從禾上來”。常玉兒把耳朵貼在門縫上,仔細地聽,聽完了迷惑地問王熾,“他在念什么?”王熾一臉倦容,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跟著這個瘋子朝奉出門,果然不吉利,生意沒做成也就算了,只望他不要再發瘋搞出什么事來。
二人直等到天色黑透,已經打了定更,這才聽到開門的響聲。
“古大哥。”常玉兒擔心地迎上去,古平原沖她笑笑,舉步就要往外走。
“古掌柜,你去哪兒?”王熾跟上一步。
“救人,不,是做生意。”古平原想了想,重又說,“是做一樁救人的生意。”
王熾神色不豫,有些不耐煩地說,“咱們趕緊回
“你再說一遍!”
一頂宛如大殿般的金羅大帳里,正中央的位置是一把虎皮大椅,這張虎皮是椅子的主人親手剝下來的,老虎也是他親手打死的。老虎雖然兇惡,但是遇到這個人也是死路一條。此刻這個打虎的人穿著一件牛皮馬夾正坐在椅上,兩只胳膊筋肉寸起,一雙大手骨節凸現,身子前傾,一雙銳眼死死盯著眼前的一個人,那模樣像極了草原上能抓起一頭羊的大金雕。
坐在一旁的廖學政也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他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個人。
今天入夜之后,這個叫古平原的人來拜,送了一張董其昌的畫作為厚禮,然后侃侃而談,細陳利害。別的不提,單只他說的如今西安城里被攪得烏煙瘴氣,綠營兵公然在街上侮辱婦女,這就是有傷教化的事情。何況西北文氣本就弱,自己還打算用心培養個鼎甲出來,如今又聽說儒生們要聚眾請愿,萬一被這個不講理的王爺當成逆匪來剿,那可就前功盡棄了。于是自己被這號稱“有辦法”的年輕人說動了,連夜帶他來見王爺,誰知這人一開口就把僧王惹惱了,這該如何收場。
廖學政尚且如此,被逼問的古平原自然更是感覺帳中的氣氛幾近窒息。他原本低著頭,忽然把頭一揚,對著王爺不卑不亢地道:“王爺明鑒,您就是殺了全城的生意人,把他們的鋪子都抄沒,銀子都充公,可是到哪里去找糧草,沒有糧草您拿什么去剿匪?不能出兵剿匪,王爺您一世英名化為流水,而且朝廷必有嚴譴,到時候您的面子又往哪兒放。”
。自古“官逼民反”,老百姓但凡有口粥喝,也不愿意去造反,除非是實在活不下去了,造反也是死,拼了命或者還有一條活路,那為什么不反!現如今西安城里人人自危,民不聊生,要是僧格林沁再這么折騰下去,不必等捻子攻城,只怕一城的百姓就都變成了捻子。
古平原說得口干舌燥,僧格林沁卻勃然大怒,在他看來這就是指責,一個小小的草民居然敢這樣和自己說話,是可忍孰不可忍,這還了得。但他也不是一味魯莽,古平原畢竟有一句話說到他心里了,那就是糧草!“好,答應你了!”僧格林沁一語既出,別學廖學政,連古平原都不敢置信,這兇神惡煞一般的僧王爺怎會如此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