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顧九娘低聲說。
渾身眼聽到顧九娘沙啞的聲線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吃好了么,能否跟我走一趟?”
……
紅袖招五層大堂的屏風后,李蟬接過歌女斟滿的酒杯,對曹素蘭和紅袖招的鴇母道謝。
那位姓陳的女子鬢間已有白發,卻沒用蓮子草膏染黑,這位紅袖招的主人長袖善舞,顯然并沒有不許人間見白頭的顧慮,她雙手托起酒杯笑道:“哎,談什么辛苦,玄象在紅袖招里蒙塵多年,是能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合該我感謝二位才是。”
說著,目光透過屏風的縫隙,鴇母看到神色還有些疑惑的顧九娘被人帶上樓來,便挑了下眉,露出回憶的神色,稍頃,便有些驚訝地說:“是她?”
曹素蘭問道:“哦,是熟人?”
鴇母放下酒杯道:“之前李郎說顧九娘的名字,我只覺得有點耳熟,看到她的模樣倒認出來了,她以前也是教坊司的歌女,給薛大家調過弦呢。”
徐應秋笑道:“這倒是巧了,不過,也難怪她會彈五弦琵琶。”
鴇母有些疑惑,她大抵知道顧九娘自從壞了嗓子以后便流落風塵了,卻不知道她還會彈五弦琵琶,可縱使她為薛簡調弦時知道了一些彈法,又怎么知道曲譜?五旦七聲可是薛家的家傳之藝。
顧九娘被渾身眼領著走到琴臺邊,紅袖招雖建在教坊司原址上,可多年過去,已有了許多變化,叫她不禁生出人是物非之感,她向旁側望了幾眼,只在各處屏風鏤空的縫隙間窺見一些人影,沒看到曹素蘭的身影,便收回目光。
心中里越是不平靜,她便越沉默寡言,坐在琴臺后方,見到一位年輕女子小心抱來玄象,她的呼吸卻也急促起來。
玄象與尋常可見的四弦琵琶不同,并非曲項,而是直項,面板和背板用的都是黑料,上面有螺鈿嵌成的星辰。玄象,天象也,這便是玄象名字的由來。
顧九娘接過琵琶時手上微微的顫抖已藏不住,玄象比尋常琵琶更大,彈奏時需要豎抱,直接手彈便可,而無需用上撥子,這樣一來,發揮的余地也就更大,這便是薛簡樂藝能遠勝他人的原因之一。
見到玄象,顧九娘便知道曹素蘭請她過來的用意了。
她的確會五弦琵琶的彈法,就在晨間,還從李蟬那兒得來一份曲譜。
可曹素蘭又是怎么知道的?
手按住音品,顧九娘按捺住試音的心思,抬頭再度張望,終于在大堂的東南角見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她心頭一熱,從懷間抽出小心抽出那本封皮朽爛的樂譜,放在琴臺上打開來。
手指撥動琴弦,側耳聽了聽,便撫摸過琴頸后的鳳凰臺,握住弦軸,輕輕擰動。
幾道試音的弦響,便讓樓上眾人的交談聲消失了大半,似乎都在等待即將響起的琵琶聲,顧九娘已多年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她深吸一口氣,心中里卻莫名平靜下來,望著譜上的工尺,便彈出了第一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