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邊的顧九娘彈罷一曲,手掌不舍地撫過琴身,方才入神的彈奏令她仿佛回到了芳華正茂的年紀,可這時看到自己發皺且能看到淡淡青紫脈絡的手背,便清醒過來,她抬頭掃過樓閣里各處屏風后隱約的人影,心情不免十分忐忑,她是頭回彈這曲子,雖說彈得還算完整,卻不一定能叫人滿意。
這時一名小廝從李蟬那桌邊來到琴臺前,說道:“娘子可愿移步一敘,這是我家主人贈您的詩。”說著把一張竹宣交給顧九娘。
顧九娘昔年在教坊司尚有名氣時,也曾被風月場里獵艷的文人墨客贈詩,混跡風月場的才子里,其實沒幾個肚子里有墨水的,但若能得到一首好詩,傳出去是比銀錢賞賜更有面子的事,她恍惚間又回想起往昔,緊接著目光落在竹宣上,見到“仲春觀小魚龍會聞顧九娘彈琴”的詩名,眼睛一掃,又跳至落款處,見到了徐應秋的名字,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再看讀那首詩,語氣便有些顫抖。
“琵琶聲動酒杯停,辭卻弦端繞鳳楹。紅袖至今……傷別鶴,綠腰依舊誤傳名……”
世間琵琶曲里,頗具名氣的有數十首,而名曲之中最有分量的兩首曲子,除了薛簡羞走神蓬樂師的《別鶴》外,便是《綠腰》了。
《綠腰》乃先朝宮廷大曲,先皇愛其悅耳動聽,又嫌其繁冗,便命樂師摘錄其中精要之處,再精簡編成一曲,名為《錄要》。
然而這曲的名字在市井因誤傳,卻變成了《綠腰》。
興許因為“綠腰”比起“錄要”少了三分呆板,又多出了三分引人遐思的旖旎清麗,于是時人竟大都不知錄要,而只知綠腰了。
徐應秋此詩中直接將今夜的曲子與《綠腰》《別鶴》兩大名曲相比,顧九娘下意識想說一句“怎么當得起”。
卻又覺得這曲子的確不輸于人,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鼻子一酸,咬住下唇,抿嘴抬袖拭了拭眼角,最終只說了句:
“謝徐郎。”
……
聶爾與那象雄人穿過人群,來到七彎巷的環采閣前,環采閣也是青樓,不過規模沒紅袖招氣派,自然,也比紅袖招幽靜隱秘得多,入口處只是一張兩開的黑漆木門,足有六尺深的出檐下垂著燈籠,燈下便是只接待熟客的門丁。
象雄人帶聶爾入了閣門,門后是七彎八繞的長廊,可以通往諸多院落廂房,不過處處有假山、影壁、竹叢等物遮擋視線,陌生人進來稍有不慎就會迷路,聶爾瞅準旁邊沒人的空當,終于找到機會低聲問:“你到底要干什么?”
象雄人停下來,瞇眼笑道:“你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我當然知道。”聶爾沒有半點笑容,“只是我這人沒大本事,你出價越高,我心里就越沒底,給個準信吧。”
“不愧是聶三郎,行事謹小慎微啊。”象雄人對聶爾做了個夸獎的手勢,呵呵一笑,“不過你誤會了,這回不是要花錢請你辦事,而是有人向你討債來了。”
聶爾眉毛一皺,四下看了看,才繼續問:“討債?”
象雄人點頭說了聲是,笑道:“不然,你不會真以為花那么點錢就能把一尊妙音鳥神像從梵生國弄到玄都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