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個解釋……
“沒想那么多。”關琛搖頭:“我只是不放棄自己對自己的理解,同時也不反對別人對我的塑造,更不沉醉于別人對我塑造的形象里。”
【你在《追擊者》里說,“記憶的考古學,是從另一個世界中發掘文物,代價是犧牲此世”,是讓人不要沉溺在過去嗎?】
“不要沉溺在過去一蹶不振。回憶本身沒什么好壞。就像我現在學的表演,需要從過去的經歷里,剝絲抽繭般挖掘出各種情緒。有時候只有通過回憶,我們才知道自己過去的生活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黎韻品了品這段話,然后好奇道:【可以說說那些秘密嗎?】
關琛斷然拒絕:“不可以。”
她只好換個問題:【你在生活中是個英雄,但在電影里,好像是個反派。】
“對。”
【會有落差嗎?】
“沒什么落差。因為反派也是人,而已反派更復雜,我喜歡反派,某種程度上,當時我也只能演反派。”
邊上錢良義又哼哼唧唧地發出怪聲,提醒后面半句話沒有必要說。
黎韻:【能講講你的角色嗎?他很復雜嗎?】
關琛想了想說:
“吳澤這個人,從小被家暴和忽視,沒有自尊,長大后他迷戀暴力,這既是因為暴力已經融進了他的血液,也因為他需要用外在的暴力,掩蓋自卑。
當一個人害怕你的時候,你就擁有了一個玩具;當你掌握了對方的性命,你就擁有了對方的全部。
吳澤從小就見識過暴力能給人什么。擁有武力后,他轉變成為了施暴者角色,試圖對他爸復仇,想找回從小缺失的自尊。一個天才,在接受過警方精英的教育后,再走上犯罪的道路,簡直了不得,黑的白的都害怕他。報復很成功,他有了很多的自尊。但這個自尊只有一半,因為一到白天,他又是那個怯懦的膽小鬼,逆來順受,死死地縮進殼里,像是永遠都沒有長大。像一個彈簧,白天壓得越深,夜晚彈起越高,他想要的自尊就越來越多。然而有時候自尊到了極端,人就會變成自戀狂,自戀狂聽不進別人說的話,只覺得自己是最正確的。他報復的對象,也從他爸,變成了整個警察群體——世人覺得警察是英雄,他就要毀掉這個英雄形象,撕下他們面具。
一開始我覺得這不過是將自己的怯懦和卑劣的行為,包裝成一種偽道德罷了。因為他不把內心的憤怒,直接發泄在傷害他的人身上,而是遷怒到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整個社會的頭上,已經可以說他是一個反社會分子了。但我覺得吳澤這個角色,還有更復雜的內在。”
關琛想起上輩子聽到過的一句話——【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一個說法。】
說出這句名言的楊佳,零八年,在魔都,在被執法的過程中自覺受了委屈,多次申訴無果,憤而襲殺六名警察,重傷五名,是共和國千禧年之后最嚴重的襲警血案。死刑。當時這事在魔都影響很大,關琛在道上也有聽聞。有人說他是俠,有人說他是人渣,爭議很多。這些紛紛擾擾關琛都沒太在意,他只記得楊佳案之后,警方開始了大規模整風運動,肅清了不少黑警,讓老大很頭疼。
關琛繼續講:“我和編劇討論過。他長久地把復仇目標,對準警察群體,而非他爸爸單獨一個人,可以說他是逃避直面仇恨,是懦弱的行徑,但吳澤是個聰明人,同時也是個自戀狂,他的人生里沒有英雄拯救他,所以他可能把自己當成了英雄。懲戒惡警,曝光腐敗高層,但從不對平民出手……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吳澤在向一個更龐大的對象進行復仇。
如果成功,那就是報復成功,如果失敗,那他燃燒了自己的性命,事后警方系統必然會有一次大清洗,大整頓。”
黎韻:【你覺得這是一種宿命式的悲劇嗎?】
關琛說:“如果我們用放大鏡去看一個人的遭遇,絕對可以看出原生家庭對一個人施加的影響,甚至還可以永無止境地追根溯源,上一代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上上一代是這樣對他,上上代這樣,又是因為上上上代……宿命嗎?有點吧。一個人愛別人的方式,都是從自身被愛的過程中學來的,孩子永遠是家長的翻版。”關琛說:“但我們應該切斷這個無限延伸的仇恨鏈。”
【你覺得應該怎么切斷?】
“用愛吧。”關琛說這話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不是被愛這個字眼羞到了,而是因為,他對于愛這種東西,理解得還很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