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下一個。”老師出聲。
教室中,學生們按蛇形順序一個接一個地讀課文,沒過一會兒就輪到了莫森。
灰蒙蒙的身影站起,畫面里沒有他的上半張臉,只剩一張嘴張了又張,發不出聲音。
老師的疑問逐漸變為嚴厲的質問。
有一顆腦袋垂下去。
有一雙眼睛無助地望過來。
“”
田剛低頭細看桌面上的筆記本,時不時抬頭瞄兩眼黑板,一副認真抄重點的模樣。
他眼觀鼻鼻觀心,堅決不去驚擾風暴中央,在還沒成為成熟而冷漠的大人之前率先遵從本心,學會了如何明哲保身。
不留情面的責備聲響徹教室。
田剛沒再感受到那兩道令他良心倍感煎熬的視線。
他默然不語,垂頭縮小存在感,像每個面對老師發火的學生那樣。他融入他們,融入群體,做大眾的一份子,也因此獲取安全感。
橙紅色的夕陽余暉漫過校園。校醫室門口站著田剛。
他等到脖頸綁著小冰袋的莫森,也等到自欺欺人的特赦。
“那什么對不起啊。就是,就是課堂上的事。
“那個時候,你的嗓子就很難說話了對吧老師叫你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
“我沒能注意到。當時,貌似莫森你有看向我吧。
“真對不起啊,如果我注意到就好了。
“沒能來得及幫你向老師解釋,真的真的對不起。”
訕訕的語氣,不自在地輕撓著臉頰的手指,聽到“沒關系”后如釋重負的笑容。
往事里的田剛在柔光濾鏡下轉過身,歡欣雀躍,仿佛他從未做錯,也就無需解脫。
“總之你沒事就太好了我們有空的時候,再一起打游戲吧”
他背對著天邊的火燒云,笑顏燦爛,臉側因而鍍上瑰麗的丹彤色,像一束與虛偽暖意糾纏著的晦暗的光。
如夢似幻的回憶陡然碎裂,被冰冷的醫院一角取代。
“其實,事后我有偷偷請求過何冶,拜托他不要再欺負莫森。”
成年后依舊頂著鍋蓋頭的田剛低聲道,“但當時何冶很不耐煩地反問我”
“不欺負他難道欺負你嗎
“我就,說不出話了。”
邱雪望著田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出聲,安靜地注視著他死灰般的側臉。
“于是。”田剛再次吸了口氣,“在學校里,為了讓自己不被卷進去,我和莫森保持了距離。”
“那之后又過了一段時間,不知道莫森是不是辦理了輟學手續,一直沒來學校。”
“何冶說沒人欺負了很無聊接著就命令我把莫森帶出來。”
田剛視線低垂,怔怔的,吐字愈發迷離恍惚。
“我只好給莫森打電話,對他撒謊說
“何冶突然良心發現,要對他之前做的事情向你道歉之類的。
“就這樣,把莫森騙出來了。”
田剛喉頭蠕動,兩只手死死扣在一起,止不住地發抖。
“然后,然后”
畫面平移,十字路口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天際殘留著最后的日光,臨近黃昏,紅綠交通燈若明若暗,一個瘦削的身影走得飄忽虛浮,恍若置身天堂。
何冶和幾個跟班站在不遠處的小巷里,神情冷漠得可怕,言語與其說是催促,不如說是純粹的支配。
“喂,快點啊”他厲聲道。
人群如溪流,與行色匆匆的路人相比,那群妝容廉價且衣著暴露的站街女甚是顯眼。酒吧、理發廳、洗腳房、按摩館狀似正規的設施招牌盡是靡靡燈光,部分知其內情的人不愿理睬,亦有人愿者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