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玲噘著嘴,過了一會兒,秀氣的眉頭一挑。
“來,我教你!到時候啊,你就假裝自己路過,說看到了那張招聘廣告……”
赤那就這樣在林氏餛飩店里留了下來。
時光荏苒,這幾年里,他生平第一次像個人一樣活著。
他學會了說“對不起”,說“謝謝”,知道了那些手機里的數字叫做“錢”,也終于明白了什么叫“花錢”。
林玲和林茹娟教會了他許多東西,比如人和人之間的社交關系,不只有命令與被命令,又比如,不是一定要拼上性命為別人做事,在接受幫助的時候,只需要笑一笑,說聲謝謝就好。
從一開始連面粉都不知道是什么,到后來熟練地捏餛飩,赤那身上逐漸擁有了煙火氣,平凡,卻熱烈,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有了幫手,餛飩店的生意也有了起色。林茹娟的手藝本就很好,只是苦于無人幫忙,平時供應不足,更不用說外賣之類的活計。赤那來了以后,還能幫著來回跑腿,省下了昂貴的外賣平臺費用不說,還比之前賣出了不少份。
林茹娟咬咬牙,擴大了些店面。
說是擴大,其實也只是調整了里間的面積大小。赤那不要工資,包吃包住就行,但店里地方實在很小,所以之前赤那都是打烊后睡在板凳與板凳之間的間隙里。
就像他小時候一直呆著的那個四四方方的房間一樣,狹窄、逼仄,無處動彈。
林茹娟看在眼里,深覺愧疚,這才擴充了里間,給赤那騰出一塊地方。
雖然只是個小儲藏間改造成的臥室,但至少有床被枕頭,像個能正經睡覺的住處了。
林玲平時在學校上課,不常回來,即便沒課或逃課了,也很少呆在家里。
林茹娟慣著她,但偶爾也嘆氣,忍不住想女兒怎么這樣不懂事,讓人操心。而林玲卻是想著,她時不時在晚上帶著赤那出去打劫混混,掙點額外的零花錢節省家里開銷,赤那能偽裝氣質,她可不行,萬一讓人看見了她在店里,到時候林茹娟被人找茬怎么辦?
這對別扭的母女,極盡描摹出了龍國式親情里兩個顯著的特點:回避溝通,一廂情愿地為對方付出。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茹娟為了攢錢供林玲念大學,起早貪黑地忙著店里的生意,甚至在林玲十八歲生日當天,都沒能想起來這件事,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跟母親大吵了一架的林玲跑到店外,林茹娟疲憊地坐在店里,也兀自垂淚,赤那看了看她,留下一句“我去找”,便走出了門。
他和林玲有個“秘密基地”,他知道她一定在那。
果然,隔著很遠赤那就看見了那個小小的身影,抱著膝蓋坐在臺階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在哭。
他笨拙地在她身邊坐下,去摸身上的紙巾。林玲捂著臉搖了搖頭,蹭進他的懷里。
赤那手足無措地聽著她的哭聲,林玲卻拉起他的手臂,手把手地教他完成一個溫柔的擁抱。
哪怕林玲自己在哭,這番教導和指導也依舊熟練。
畢竟她已經教過他幾百次幾千次了。
赤那的“人”味兒里,到處都是林玲留下的痕跡。
哭了一會兒,林玲掙脫出來,搶過赤那手里的紙巾,惡狠狠地擤著鼻涕,又把紙團扔向遠處的垃圾桶,看它在半開的蓋子上彈了彈,掉在桶邊。
她擤鼻涕的力氣很大,鼻頭都揉得紅了,和眼睛一樣紅。
赤那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去碰。
林玲抓住他手腕,帶著鼻音軟糯糯地瞪他:“你干嘛?”
“紅了。”赤那輕易地掙脫了本就沒用力的林玲,指尖輕輕點在她鼻上。
這處秘密基地是十三中廢棄的舊校區,清潔工每周才會過來一次。秋風泛冷,月色涼薄,周圍似有若無地彌漫著垃圾的臭味,處處不見浪漫,又處處浪漫極了。
林玲抓住赤那的手。
對視中,她將那只手從鼻尖移到了自己的胸口處。
掌心下是紊亂的心跳聲,噗通,噗通。
赤那知道那是一顆鮮活的心臟,他曾經無數次掏出過、捏碎過這樣的東西。
但唯獨存在于林玲胸腔內的,這顆正劇烈跳動的臟器,不知道為什么,他想好好保護。
清冷的月光下,林玲唇邊揚起淡淡的一抹笑:
“什么感覺?”
赤那看著她:“軟的。”
林玲又笑:“還有呢?”
赤那:“熱的。”
心臟跳動的聲音更響了,頻率也更快。
林玲再次貓兒般的鉆進赤那懷里,閉眼聽著他的心跳聲,帶著赤那的手覆蓋在自己柔軟的胸前。
“喂。”
她說,“我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