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憲峋走了過去,伸手扶起躺在地上滿臉是血的老漁民,說道:“老哥哥,他們為什么打你?”老漁民艱難地撐著地坐起來,吐了口唾沫,唾沫里的血一下子就染紅了地上的雪,他捂著胸口喘著氣說:“打了就打了,有啥子理由,這伙王八蛋霸占河道,老早就滅了我們的活路了!”
胡憲峋道:“這湖里不準釣魚?”
老漁民擦了把臉上的血,那張皺紋交錯的臉上滿是凄苦:“老早就不準釣了,這幫天殺的畜生占用河道、私建圍堰,把附近的湖泊據為己有,當成自己的漁場!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哪里還有活路哩!”
胡憲峋溫聲道:“具體是怎么回事?”
老漁民張了張嘴,好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后他艱難地抬頭看了胡憲峋一眼,見他目光篤定且有神,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是……當官的?”
胡憲峋道:“人民公仆!”
老漁民聽了這話,表情又猶豫起來。
他似乎是怕跟胡憲峋說,但又想跟胡憲峋說,踟躕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沒能忍住:“看著咱們兩個年紀相差不大,能救我這個平頭小老百姓,就算是當官的,你應該也是為民做主的好官,那我就把事兒跟你說了。”
老漁民掏出煙袋卷了一根旱煙棒,遞給胡憲峋,隨后又卷了一根,兩個老頭吧嗒吧嗒抽了一會,老漁民才慢慢說了起來:“事情說起來話長,四年之前,咱們屈原垸來了一個私營老板,叫做林國民,他們兄弟七個,他排行老四,人稱‘林老四’,前些年,他和沅江、湘陰、漉湖蘆葦場簽了承包合同,本來就是個搞蘆葦的,但他借著這個由頭,在這一帶的湖泊先后私自修建了三個水泥堤壩閘,并且就在光天白日之下采挖湖里面的泥土,一點點加高加寬,搞成了一個面積三萬多畝的矮圍堤壩,獨霸近三萬畝湖泊,將附近的水利、林木、漁業資源全部壟為已有!”
說起這些不平事,老漁民那種皺紋交錯的臉上并沒有很強烈的氣憤,或許是這些年里已經被欺壓的麻木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煙,又講道:“自那以后,附近漁民就斷了生路,誰敢來捕魚釣魚,就是一頓打,我是這里土生土長的漁民,打了半輩子的魚,但從那以后,就不敢明著打了,平時靠著一畝三分地勉強吃口飯,好在現在國家經濟形勢好了,我兒子還能進城務工,要不然我那孫女連書都念不起哩!我們這些泥腿把子家里出了一個大學生,本來是光宗耀祖的事,但撫養起來真的是要掙命哇!今兒也是想著天寒地凍的,護魚隊的大概不會來,想釣點魚換兩個錢,開春了我那孫女又要去念書,能給她湊點生活費,沒成想,天殺的畜生不給活路。”
張云起站在旁邊,原原本本聽完了這一番話后,他的心情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不僅僅是同情這個苦命的老漁民,而是他清楚的意識到老漁民說的這樁事情當中,存在的利益糾葛。
這里面水是很深的。
更大的問題在于,這種私建矮圍堤壩的行為肯定存在亂挖亂填亂建情況,而且涉及到近三萬畝的湖泊,工程極大,必然會導致湖泊周邊土地的沉降和地下水位的變化,進而對堤防的穩定性造成威脅,引發大型水患!
其實今天上午視察在的時候,張云起就已經想起了98年的特大洪水。
那一年湘南地區水患情況十分嚴峻。
眼下洞庭地區如林國民這種私建矮圍堤壩的行為肯定是不少的,如果不能夠全面禁止,并且推動3450一期工程盡快上馬,98年,這一帶的數百萬百姓,很有可能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想到這些,張云起的心情更加復雜。
他不想知道這些,但他偏偏知道這些,他很想對胡憲峋說點什么,但他感覺他說什么都是無力的。時代的宏偉巨力滾滾而來,無人能擋,所謂的人定勝天,這四個字真正要想實現起來,又是何其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