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
這句話大概是罐頭廠眼下最好的寫照。
其實呢,今天這場龍景園罐頭廠職工的攔街鬧事,張云起確實沒有想到,不過他清楚一點,這場風波是他帶來的蝴蝶效應,但他也很清楚,即使是沒有他的干預,按照前世的脈絡發展下去,罐頭廠照樣得涼,職工們下崗是籠子里掏大鳥,沒得跑。
聽起來有點兒像風涼話的意思,事實上也就是這么回事,雖然這些職工還活在“恢復生產,重振昔日輝煌”的夢里,但現實很殘酷,龍景園罐頭廠已經病入膏肓,據他所了解到的,目前龍景園罐頭廠的地皮、廠房、機器、商標、庫存等等全部資產加起來,評估價是1100萬,但如果對外公開拍賣,在那個年頭,這些玩意兒是誰買誰傻逼!既然賣不出去,那就是一分錢都不值,可是欠的外債呢,銀行500多萬,供貨商300多萬。說一句資不抵債一點也不夸張,如果找不到外資接盤,罐頭廠只能申請破產。
然而國企是說破產就能破的嗎?社會債務怎么解決?職工怎么安置?這些問題都是大問題!但九零年代的中國必須要完成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型,必須要實施“一個確保、三個到位、五項改革”的方針,總而言之,還停留在計劃經濟時代拖了國家經濟后腿的一切都要改,于是,劉歡的一首《重頭再來》,把像龍景園罐頭廠的這些肩負了30年光榮和輝煌歷史的國企職工們敲鑼打鼓送進人間,張云起還記得當年的口號:“扶上馬,送一程!”
結果?
嘗盡人間苦辣酸甜,任由自生自滅。
直到多年以后,下崗工人融進社會,散落在已經躍居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祖國大地里顛沛沉浮,雖然媒體報道里整天鼓吹國企職工辭職做生意當老板發大財的事例,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其中不少人成為了社會最底層的貧困者,蝸居在四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做一份廉價的工作,掙一份剛夠溫飽的工資,高物價,高房價,高藥價……苦不堪言!被老板剝削一遍后,又被高物價搶奪一遍,接著又要去做房奴,期盼自己有金剛不壞之身,最好是長生不老!
歌舞升平和諧處,仿佛繞耳嗚咽聲。
或許是目睹國企職工攔街鬧事,張云起才想起了前世的這些事,他也不是同情什么吧。講句不大好聽的,沒那資格,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公平,誰他媽活的容易呢?命好的人,努力的人,爸爸不叫李麻子而叫李嘉誠的人。
當然了,說句帶私心又無情的話,龍景園罐頭廠的職工攔街鬧事兒,對他是有好處的,只不過這可得苦了李季林。
李季林從面包車下來后,張云起遠遠地看見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夾克,這個相貌堂堂一向注重儀表的龍景園罐頭廠廠長頭發凌亂,滿臉愁苦,使勁撥開擁擠的人群想往里邊擠,顯然沒有聽見他女兒李雨菲叫他的聲音。
張云起其實一直覺得李季林人不錯,有經營能力,可惜的是沒有決策廠子命運的權力。眼下他處在停產的廠子、鬧事職工、催債供貨商、頻加壓力的區政府這四者之間的夾縫里煎熬著,日子指定好過不了,能做的事也十分有限。
張云起見他好不容易擠進那伙職工前面,大聲講著什么,只是站得遠,前邊又擁堵了好多看熱鬧的人,聽不清李季林具體說了些什么,不過看見人墻稍微有些擾動,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大概是因為他許諾不了什么實質性的東西。
眼見著時間越拖越久,道路上的車輛越堵越長,車子喇叭聲此起彼伏,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市民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周邊的店鋪飯店也基本上做不了生意,好些店老板干脆拉下卷閘門聚在樹下邊看熱鬧邊罵娘。
灰頭土臉滿臉愁容的李季林還在努力勸職工們回家,他這個決定不了罐頭廠命運的廠長,像是被推出來堵槍眼的,在擁擠的人潮里掙扎著呼喊著,然后,瞬間淹沒在鬧事職工們震耳欲聾的討薪口號里。
他安撫不了鬧事職工的情緒。
他已經束手無策。
反倒是他的出現,似乎讓那群職工感覺這么一鬧起了作用,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更加群情激憤,鬧得更兇。
張云起的那伙同學都還在,三三兩兩的站在路邊上,只是沒有前邊嘻嘻哈哈笑著看熱鬧的心態,也不會像剛過來時指著某個拿著一張小板凳坐在馬路中央的大爺,調侃說他一臉憤慨便秘的樣子真像在拉屎,但是他們也不知道該干啥。
李雨菲的神情還好,對本想過來安慰她的肖雪梅說沒事,只是張云起發現,她垂在下面的左手一直握著的,或許用力太猛,骨節泛白。
站在人行道兩側旁觀的人也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張云起聽到前面有人說區長霍建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