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爸說:“云起去就成,你去管顧店子里盤點的事情吧。”
張云起什么也沒說,拿了鑰匙,提著早準備好的香紙蠟燭下樓,啟動奔馳,載著張爸離開小區。
穿過市井繁華年味濃郁的江川市,往前奔不到半個小時,張云起和張爸便出了封陽城,入眼處,全是廣遼無垠蒼茫無際的田野和魏巍山巒,空氣中滿含著破冬時的泥水腥味,春江河已經漲寬了,天空灰青的云朵一直低垂下來,和山巒頂上藍色的霧氣溶接在一起,緩慢上升著向北方涌動。
泥濘的泥巴路很顛簸,但張云起把車子開得不緊不慢,很穩。坐在后面的張爸一直沒有言語,他那雙并不太明亮的眼睛望著窗外,這樣的時節,田野里的鳥獸已經絕跡,萬般寂靜,大地和村莊在蒙蒙霧氣里若隱若現,遠處村落的煙囪上,升著一柱柱厚重的青色炊煙。
那是人間的煙火。
抵達云溪村時,已近午后的三點。
天空的青云依然很重,村子深處偶爾傳來一聲公雞的啼鳴和幾聲狗的吠叫,幾個衣衫破舊一身臟兮兮的孩子在村頭玩炮仗,他們看到那輛氣勢洶洶奔來的大家伙,嚇得立時趴到籬笆或者土墻后瞪大了眼睛,背著鋤頭鋤完煙田回來的村民也紛紛站在遠處,帶著敬畏和艷羨嘖嘖稱奇。
對于這個偏遠山窩里的七八十戶泥腿把子來說,**千一輛的拖拉機已經是只能旁望羨慕的高檔玩意兒,而像這樣新奇的洋轎車,實屬超出了他們想象力的極致。
駛入村口后,這輛洋轎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它徑直駛進了村里的一條小巷子,巷子里的泥巴路很窄很顛簸,車子走的很慢,背后觀望的村民和小孩卻是越來越多。
當它來到老張家那幾間低矮破敗的老屋子前的平地上停下時,背后那條不大的小巷子里已經擠滿了看新奇和熱鬧的村民以及小孩,隱約意識到車里坐的是誰的他們遠遠旁望著,看到走下來的張云起和張爸時,響起了一陣騷動。
他們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張云起和張爸的,如今遠在江川的張家已是村里最矚目的一家人,他們家的那些事兒也足夠村頭的閑話中心津津樂道好些時日,先不論張家二小子打算在村里頭搞蔬菜基地的大好事,單說這張六順蹲了兩年牢,村里誰都以為這一大家子老小病弱算是要完了,沒成想,張家的祖墳冒了青煙!短短兩年不到的光景,這個破爛攤子竟突然發達到這般境地,五個兒女當大老板的當大老板,開公司的開公司,就是狀元,這一家子都能連著串冒兩個出來。
著實叫人咂舌呀。
村民們在窸窸窣窣交頭接耳的時候,旁望著那對父子的眼神,卻簡單到甚至不夾雜嫉妒,有些和張家關系較近的村里人上前打了招呼,但張云起和張六順這對父子顯然有事,簡單寒暄幾句,發過煙,在那幾間墻壁已有了裂痕的老屋稍作停留,便沿著山路上了將軍嶺。
張云起提著一袋香紙蠟燭跟在張爸的后面,只是山路壓根沒法走人,踩下去深一腳淺一腳,泥渣子濺得四起。
張爸也不管張云起,默默地往前走。
張云起走得慢,攆上張爸時,他已經跪在墳前,用手一抔一抔地往墳頭上添土。
張云起無言地跪在了旁邊,遞給張爸一雙手套,他沒有接,他一邊添土,一邊在無聲地哭泣,哭了兩個小時,直至青色的天空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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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青空·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