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起笑著撓了撓頭,在掌聲中走向前臺,從李雨菲手里接過話筒,電視機里立時響起了音樂的前奏,他還沒開口唱呢,臺下已經掌聲雷動了,晚會座位是圓弧形擺放的,王小凱這個小傻帽手錘桌面各種起哄,坐在正對面的初見抿嘴笑著看著他。
張云起倒沒有緊張,只是也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的教室和那一張張青雉的面孔,總讓他有一種陳舊卻又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記憶里斑駁的老照片,熟悉又遙遠,他忍不住就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人和事情。
多年之前,印象之中大概是初三下學期那會兒,已經臨近中考了,有個女孩子給他遞情書,情書是通過班上另一個女孩子傳遞到他手里的,情書上面沒有標注姓名,大概的意思就是想跟他做朋友,但馬上要中考了,為了避免分心,要好好學習,所以還是等中考后再透露名字。
其實在學習方面,當時的他已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早過了頭懸梁、錐刺股的階段,即將到來的中考根本就不是什么問題,所以平時挺無聊的,接到情書后也挺興奮的,于是他很快地回了一封信,讓送信的女同學交給對方,信里面充滿了濃情蜜意,不過呢,這么一來二去,時間久了,信寫得多了,他就有點兒受不住了。
這玩意兒是需要一個感情寄托的,當時他不知道對方是誰,寫的那些情話不就是等于放空炮嗎?這種少年心態像什么呢?整個班上30大幾個的女孩子,不論美丑,每一個都有可能是跟你談戀愛的人,少年人旺盛的情感沒有地方寄托,別說摸手,連做夢都想不到對方是什么模樣,打飛機都沒有具體的對象,實在折磨人。
如此這般幾次過后,他回了一封信,態度惡劣且不耐煩,直接說不告知姓名就別回信了。
果真,那個女孩子再沒有給他寫過信。
一直在到初三畢業,臨近中考前夕,班上搞了一次散伙晚會,那次晚會他上臺唱了一首歌,那首歌的歌名,就是Beyond的《不再猶豫》。
唱的時候,其實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唱的怎么樣,至今也想不起來了,但他一直記得,他在學習之余,拿著抄寫在筆記本上的歌詞,用蹩腳的粵語反反復復練習了許多個日夜。不過上臺之后,因為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他實在是太緊張了,拿著話筒站在上面就像一根木樁子。
這種緊張情緒一直蔓延到后半夜。
晚會散場,同學們三三兩兩回宿舍,他走在半路上,迎面走過來一個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的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長得好看,扎著馬尾辮,性格有點像初見,挺柔弱的,她攔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張紙條,笑著說:“你唱歌真好聽。”
然后,女孩轉身走了。
起落間,馬尾辮在月光里跳蕩。
當時年幼的他腦子“轟”地一聲響!
他突然就搞明白了一個很粗淺的事兒,給他寫情書的就是這個女孩,想跟他談朋友的就是這個女孩,過去那些隱藏在角落里的細節全都絲縷畢現,比如,她向他問問題時嘴角輕輕的笑,在走廊上迎面碰見時她眼睛里的光,在操場上瞥見時她突然紅了的臉。
然而,當時的他全都忽略了。
那個晚上,張云起在床上徹夜難眠,他反復的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向那個女孩表示點什么,或者是回復一封信,但他又很猶豫,覺得后面還有大把的機會碰面,沒必要,而且這大半夜的寫了信也不知道該怎么交給她。這件事情他并不敢讓別的同學知道。
抱著這樣的猶豫心態,過了一夜,第二天初三部直接放了三天中考前的假,學生們都直接回家了,張云起沒有見到那個女孩,后面去封陽縣參加中考考試,也不在同一個學校考場,他還是沒見到那個女孩。
初三畢業后,他直接去了省城讀中專,再沒有遇到這個女孩,后面也就慢慢遺忘了,只是偶爾在深夜里想起,心里會有一種五味陳雜的感覺,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一直到中專畢業,他剛剛進入社會,有一次,坐縣城的小客車回老家云溪,意外地在車上遇見了這個女孩,當時她的年紀也就是十八九歲,但是背上已經有了一個一歲多大的小孩,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手里提著一個碩大的蛇皮袋,完完全全的一副農村婦女的扮相。
九十年代,從封陽縣到龍灣鎮這條路線的客車很少,一天也就兩三趟,車子不大,環境也差,當時小客車已經坐滿了,過道塞得水泄不通,那個女孩為了趕上這最后一趟回龍灣鎮的小客車,背著孩子提著蛇皮袋拼了命地往車門口擠。
看到那一幕,當時他心里堵的爆炸。
為什么這樣一位成績優異本應該前程遠大的同學,會在自己還是一個孩子的年紀便輟學回家務農嫁作他人婦呢?那一刻,他深深地感受到,他們這些90年代的農村孩子,深陷麥田困境的農村孩子,被城鄉剪刀差和三提五統深深傷害著的農村孩子,想要走出麥田接受高等教育融入大城市是多么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