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浪子宰相笑呵呵道:“胡學士,你這么說金人,未免太刻薄了吧?”
“非也!”胡寅朗聲道:“好教李太傅得知……金人兵敗之后,朝堂上下,都在琢磨著儲君人選,為此爭得不可開交。下官護送婁室尸體去燕山府,他們居然不敢出來面對,足足把下官扔在了軍營好幾天,最后還是四太子兀術拜祭之后,金國上下才不得不召見了下官。”
李邦彥眉頭挑動,笑道:“這么說金人的確是方寸大亂,不過金人不是選了繩果之子合剌為諳班勃極烈嗎?既然立了儲君,安撫了人心,亂局或許就紓解一二了吧?”
“哈哈哈!”胡寅大笑,“李太傅,下官要說誰都比合剌要好,選了他,大金才是自尋死路!”
“怎么講?”
胡寅抱拳道:“斜也是阿骨打親弟,他尚且坐不穩儲君之位,更何況一個九歲孩童?合剌這個嫡孫,又有多大的本事,能夠壓得過他的那幾位叔父,堂叔,更何況還有虎視眈眈的粘罕?”
大宋這邊還真沒怎么注意到合剌……道理也很簡單,他爹死得太早了,是在滅遼的時候,受傷陣亡的,還沒來得及在大宋作惡,所以大宋這邊自然不熟悉。
再有呢,大金這邊,并沒有形成嚴格的宗法制度,繩果的母親是阿骨打皇后,宗望的母親只是一個妾……可是在起兵滅遼之中,宗望的地位遠不是繩果可比,并沒有什么子憑母貴,當然了,母也沒憑子貴。
總體上那時候的金人還保留著原始的平等習俗……能傳宗接代就好,還講什么嫡庶之別,你配嗎?
說來諷刺,繩果這個嫡子的身份,還是在死后被人頻頻提起的。
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打擊那四位太子。
你們講父死子繼,對不起,你們算不上嫡子,還真未必比吳乞買強多少!
“選擇合剌,并非他眾望所歸,只是他無力改變大局,明明應該選擇一個大有作為之人,力挽狂瀾,卻選了一個九歲孩子。阿骨打諸子和粘罕之間,還有得斗。故此下官以為,應該趁著這一次大勝之際,北伐燕山府,光復燕云之地,縱然不能一次滅金,也要拿回兩河,洗雪靖康之恥!”
胡寅說完之后,向趙桓跪倒,誠懇道:“官家,機不可失,臣請官家立刻降旨!”
胡寅說完之后,并沒有得到熱烈的回應,相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胡寅撅著屁股,額頭都冒汗了,這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突然張愨聲音低沉道:“官家,去歲朝廷收入折算下來,不足七千萬緡,其中光是各種軍用開支,就是五千萬緡。兩淮之地鬧饑荒,江南發大水,嶺南遭遇風災。八閩之地,又遭遇一月暴雨,無數人流離失所。還有巴蜀等地,也有叛亂。總而言之,數千里疆域,幾無一寸凈土,臣等雖然勉力維持,卻也是山窮水盡,左支右絀……若今年繼續用兵,后果不堪設想!”
張愨說完,劉韐也緩緩站起,劉子羽看在眼里,嚇了一跳!
“父親,你也?”
劉韐狠狠瞪了他一眼,“這里沒有父子,只有大宋朝的臣子!”他說完之后,扭頭對著趙桓道:“官家,臣以為金人進犯,便是再大的付出,也要死戰到底。奈何朝廷北伐,從這里到燕山府,兩千里路途,要多少糧食,多少民夫?還有,兩河之地飽受戰火涂炭,流民遍地,朝廷要不要安撫?這又是多少開支?”
“臣斗膽說一個數字,怕是沒有兩萬萬緡,朝廷無從北伐……若是以今年的歲入計算,也要三年不吃不喝才行……臣,懇請官家三思!”
趙桓眉頭緊皺,微微嘆息道:“當真打光了嗎?”
張愨和劉韐,不由自主點頭,“官家,臣等不敢欺瞞,確實如此。”
正在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張邦昌也跪了下來,從懷里掏出一塊血淋淋的布,高舉過頭頂。
“官家,老臣本不該多言,可是臣不敢不言……這是泉州的一個稅吏,向著當地絲綢商人征稅……商人半年之久,遇到巧立名目,竟然有八十多種,家產悉數納稅還嫌不夠,最后他以這塊布蒙著腦袋,撞死在了衙門口的石獅子上。還有,他家五口人,兩個孩子,一個夫人,一位老父,全都喝了鹵水……”
說到這里,張邦昌已經流下了眼淚,“被稅吏逼迫,家破人亡非只一人一家……官家大可以派人下去走訪,若是有半句虛言,只管砍了老臣的腦袋就是。”
張邦昌還要往下說,突然張浚怒道:“聽張相公的意思,就是反對北伐:不想光復燕云之地?不想雪恥了?”
張邦昌頭也不抬,冷冷道:“若是繼續打下去,征用糧草民夫,出征千里,便是能戰勝金人,也要遍地烽火,四處狼煙!”
“那就平叛好了!”張浚猛地跪倒,“官家,長痛不如短痛,臣以為應該不惜代價,立刻北伐!”
他說完之后,吳敏竟然也站起來,“官家,臣以為應該召集諸位大將,共同商議……看看北伐到底要多少代價,如果能夠承受,臣也以為應該立刻北伐!”
幾乎剎那之間,朝臣就呈現了兩種看法,而且每一種聽著都不無道理。
如果放在以往,趙桓不會遲疑,可是到了現在,連坑蒙拐騙都用過了,還怎么打下去?尤其是北伐不是防御戰,消耗至少是現在的數倍……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