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躺在床榻之上,身形消瘦,滿臉枯黃,皮膚沒有了半點血色,反而變成了類似蠟紙的東西,覆蓋著五官,氣息微弱,生死旦夕。
哪怕不懂醫術,也能看得出來,李太師真的撐不住了。
伴隨著趙桓的到來,有人輕聲呼喚,李綱幽幽轉醒,聽到了官家來了,他似乎又精神健旺了一些,扭頭看著趙桓,喉嚨動了半晌,才發出虛弱的聲音,“福,福建那邊可好?”
趙桓坐在了床邊,湊到了李綱近前,認真道:“一切都好,這幾個月就移民了十萬人……人走了,壓力就小了,民生自然也就有了希望。”
李綱艱難頷首,表示知道了,卻又道:“去海外的人怎么樣?不會受欺負吧?”
趙桓道:“人生地不熟,肯定會有些艱難,不過在高麗,有咱們的兵馬幫忙……另外每一家最少授田五十畝,最多能授田五百畝,還可以雇傭當地人充當勞力。只要過一兩年,有了收成,不光能吃飽肚子,還能有所積蓄,日子也會好過的。”
李綱的眉頭微微挑動,良久才緩緩道:“福建百姓苦啊,租種田畝,也很少有超過十畝的,一年下來,六七成的田租都要交給地主,百姓一年到頭,也吃不飽飯。只能上山下河,想盡辦法,勉強充饑而已。平常年份,還有許多溺嬰,遇到了災年,就真的民不聊生,餓死無數了。”
老淚從李綱的眼圈中涌出,“官家,老臣也是福建人,奈何老臣當初就是想不通,把百姓的苦楚扔在了一邊,老臣該死!”
李綱激動之下,不停咳嗽。
趙桓連忙輕輕拍打,讓他平靜下來。
“太師,一葉障目,你也不要想這些了,安心養病就是。”
李綱好容易平靜下來,聽趙桓說安心養病,卻又苦笑了。
“官家,老臣自己清楚,死在眼前,時日無多了……”李綱不無惋惜道:“其實老臣可以做得更多,可以替百姓造福……只可惜老臣一念之差,幾乎壞了官家的大局,老臣該死啊!”
李綱再度說出該死的話,可見他在最后的關頭,著實想清楚了。
“太師,你想知道朕怎么看你嗎?”
李綱點頭,“臣,臣想知道。”
“你耿直頑固,為官清廉自守,可為良臣,卻不可為良相……奈何金人南下,天崩地裂,日月倒懸。上天把太師推到了救國救民的位置……太師終究不曾退卻,力挽狂瀾,扛起了抗金大旗。”
“最困難的時候,就是咱們君臣相互扶持,一起走過來的。就憑這一壯舉,不管千百年之后,你都是救時宰相,大宋名臣!哪怕你后來對變法有意見,朕也沒有真的惱了,你就是你,不阻撓反而不是李綱了。這么說吧,在朕這里,你的功有九成,過不足一成,這就是朕的看法!”
李綱側耳傾聽,等最后的結論下來,他的嘴角收斂,露出了一絲笑容,可旋即搖頭,“官家說得高了,臣的功過只怕要五五開才公允……臣雖然是福建之人,卻不能真正造福桑梓,實在是愧對鄉親。”
李綱說到這里,又咳嗽起來,好容易平靜下來,才繼續道:“和林景默比起來,老臣更是自慚形穢……他為開拓江山,為了桑梓百姓而死,重于泰山。老臣卻是拿著昔日的功勞資歷,倚老賣老,做了國家罪人,晚節不保,便是前面的功績,也不值一提了。”
這位李太師艱難抬頭,仰望著趙桓,哀求道:“官家,老臣無顏回鄉,也愧對父老鄉親。等老臣死后,就在燕山擇一處隨便葬了吧,不要回鄉。大宋需要的是林景默一般的賢臣,卻不是臣這種老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