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等人抬眼一看龍臺,見到蕭后懷中的楊廣尸體,眼中先是一喜,繼而又勉強擺出種種悲戚、無奈的復雜神色。
再看趙無極時,眼神又皆有些詭異——弒君之罪,可不是什么好名聲。
尤其他們這些累受皇恩的大將,若擔上這弒君之罪,那不管世人有么多痛恨楊廣,私下里對楊廣之死有多么拍手稱快,表面上還是要對他們口誅筆伐,乃至興兵征討。
但現在弒君之罪有人擔了,還是個沒有根腳的江湖草莽,以后就算被人指責,大不了,把趙無極推出去做替罪羊便是。
殊不知趙無極也有自己的想法。
以趙無極的野心,怎么可能真個臣服宇文化及?
他只是想利用宇文化及,賺到起家的第一桶金罷了。
宇文化及等人就算事后會過河拆橋,推他出去做替罪羊,可是現在為拉攏人心、穩定軍心,就必須對他趙無極論功行賞,給他不小的權柄。
就算不會給他多少兵權,但只要給他一個名義,他自有辦法在江都拉起一支大軍,乃至通過教派滲透蠶食部分驍果悍卒。
至于弒君之罪,這些受了皇恩的將領不敢擔當,可他這個從未吃過皇帝一粒祿米的江湖草莽,根本就不在乎。
不僅不在乎,“弒君者”對他反而是個好名聲。
以后對外宣稱,他大可以把“奉宇文將軍之命”去掉,只說“趙無極為天下蒼生誅一殘民獨夫”,必能吸引大把對楊廣恨之入骨的普通百姓,乃至寒門地主士子,迅速壯大他的天理教。
竇建德世代務農,能以寒門起家,創下好大一番事業,縱然事敗,也曾稱王建制、青史留名,他趙無極又為何不能?
想到自己的雄心壯志、日后的宏圖偉業,趙無極更是不愿招惹高深莫測的倪昆,甚至都沒有在宇文化及跟前上眼藥,提都沒提倪昆一句。
而倪昆等人,在宇文化及現身之后,也不急著走了,退到宴場邊緣,與瑟瑟發抖的宮女太監們混在一起,繼續看著事態進展,要瞧瞧宇文化及接下來會如何操作。
“陛下……”
宇文化及放下大戟,手按佩劍,攜眾將來到龍臺之下,對著龍臺之上,楊廣尸身單膝跪下,神色哀戚,聲線哽咽地說道:
“臣等無奈,行此下策,但……大隋社稷風雨飄搖、危在旦夕,為保大隋江山,臣等不得不干冒天下之大不違!”
見宇文化及如此惺惺作態,寇仲冷哼一聲,低語:“虛偽,無恥!”
徐子陵亦緊握雙拳,盯著宇文化及恨聲唾棄:“卑鄙小人!”
宇文化及接著說道:
“臣等行此逆舉,不為自身榮華,但為天下百姓,為大隋社稷!
“陛下放心,陛下大行之后,臣等當在宗室之中,擇一賢良,繼承君位,扶保新君,重整山河!”
宇文化及當然不會迫不及待的篡位。
他已經和眾將商量好了,將擁立與他弟弟宇文智及交往密切的秦王楊浩繼位,自領大丞相,通過秦王楊浩控制朝廷。
等到時機成熟,德行淺薄的隋帝楊浩,自然要乖乖“禪讓”,把帝位讓給他“德高望重”的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還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剖析心跡,口口聲聲為了天下蒼生、大隋社稷,既是說給眾王公大臣聽,也是說給被挾裹著參與兵變的驍果將士聽。
至于是否存有一絲愧意,想用這番話堅定自己的意志,安撫自己的良心,那就說不清楚了。
正說時,突然,龍臺之上,傳來一聲輕嘆。
這一聲嘆息,似蘊含著無盡的惘然悵惆,又似有著某種大夢初醒的恍然快意。
這一聲嘆息,音量不大,卻偏偏傳遍了偌大宴場的每一個角落,于現場數千人每個人的耳畔清晰的響起。
這一聲嘆息,又似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感染力。所有人聽到這一聲嘆息后,皆不由自主面露惘然,心生惆悵,偏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恍然快意,悄然彌漫心頭。
聽到這一聲嘆息,正看著好戲的倪昆霍地抬首,面露驚訝,看向龍臺。
祝玉妍、婠婠、白清兒、聞采婷亦眼神震驚,仰望龍臺。
寇仲渾身一個激靈:“老天爺,詐尸了!”
徐子陵啞然無聲,連連搖頭。
諸瑟瑟發抖的王公大臣、與宴賓客、宮女太監、后妃宗室……亦都身軀一震,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