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祉此時就像是一只被逼到了絕境的野獸。
“一將功成萬骨枯!”皇帝笑了,“更何況是這皇帝之位?”他往他走近了兩步,“阿承,帝位是用無數的尸骨堆砌而成的!”
“這便是你的目的嗎?”殷承祉嘶聲喝道,“將我捧到最高處,再狠狠地推下萬丈深淵,讓我升起了希望,以為終于要達成所愿了,再徹底擊毀這希望?!你真的就不怕我擁兵自重與你爭奪?你捫心自問,你就真的從未忌憚過?沒錯!我的確沒有十足的把握,更沒有強大到看著將士尸橫遍野,也決計做不出用將士的尸骨來為了達成所愿再也不必在深夜被噩夢驚醒!可只要我活著一日,我手里但凡還有一兵一卒,在滿朝文武的眼里,在天下人的眼里,我便是你的威脅!你就真的能容的下我?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忌憚我?!殷長乾,你大道理說了這一通,真的就只是為我著想為我考慮?我怎么便不知道我的皇兄是這樣一個愛護手足……”
“放肆!”
“在父皇面前,我便是放肆了又如何?”殷承祉亦是喝道,“我不是你的親弟弟嗎?!你的親弟弟,連區區放肆都不成嗎?”
皇帝面色發冷,“我看你是真的魔怔了!”
“呵呵……”殷承祉嗤嗤笑著,“魔怔不魔怔的,如今又有何意義了?多年努力功虧一簣,我便是罪魁禍首!”他噗通一下雙膝跪地,“臣殷承祉擅自出兵蠻族,令錦東軍折損兵力,更致使大殷四夷動蕩、江山不穩,請陛下降罪!”
“你——”皇帝大怒,胸膛重重起伏。
殷承祉俯首而跪,背脊僵硬。
原本肅穆的大典,彌漫起了緊張僵持的氣氛。
噗!
安靜的大典中,哪怕是燈芯爆裂的聲音也被無限放大。
皇帝閉了閉眼,似乎在平息怒氣,好半晌方才開口,“你可以不信朕,可朕所說的句句出自真心!在先帝的靈位前,在這奉先殿,朕……”似乎氣到了無奈氣到了失望,話斷了會兒,方才繼續,“朕若是要對你下手,何須如此曲折?錦東軍在你手里就真的成了你的私軍了?!若朕容不下你,只需一道圣旨便能奪你軍權,向來皇帝手足封王之后便只能當個富貴先人,朕便是奪你兵權也無人能置喙!將我捧到最高處,再狠狠地推下萬丈深淵,讓我升起了希望,以為終于要達成所愿了,再徹底擊毀這希望?燕王,你當朕很閑嗎?能一腳便碾死的螞蟻,多費一會功夫都是抬舉了!”
他大怒上前,一把將殷承祉救起來,將人拽到了供桌前,“殷承祉,若非你是我親兄弟,若非父皇臨終之前最記掛的便是你,若非母后走之前最愧疚的便是你,你當朕有這么閑與你浪費這諸多時間嗎?!錦東誰管不是管?錦東離了你便會大亂了嗎?崔家人還沒死絕呢?哦,是了,你也認定朕抬舉崔家就是在給你使絆子是嗎?朕堂堂九五之尊,先帝嫡長子,堂堂正正登基為帝,朕用得著與你使這般上得臺面的手段,讓朝臣小覷天下恥笑嗎?!”
“你什么也不知道——”殷承祉失控推開了他,赤紅了雙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這一戰對我來說多重要——”
“不就是殺那所謂的蠻族大巫的人是你嗎?”皇帝嗤笑。
殷承祉一僵。
“殺了便殺了!”皇帝聲色冷酷,“不說你的初衷是為了解閭州之困,即便不是,那又如何?你是大殷的四皇子,別說不過是一個閭州,即便整個錦東都被屠了,也沒有資格讓你日夜不安,自以為是地負罪累累!”
“你——”
“你可知父皇最愧疚的是什么嗎?”皇帝繼續道,不等他回答便又道,“是讓你流落在外學了這一身上得了臺面的!你是大殷的皇子,是龍子龍孫!可你看看你現在什么樣子了?為了幾個庶民而日夜不安,與那些低賤之人為伍而自感愉快,你可還有一絲一毫身為皇子的傲骨?你現在走出去問問任何一個人,是否還看得出你是我大殷的燕王?!哪怕是殷長佑那個病秧子都比你尊貴!父皇為何不將皇位傳給你?怕我們兄弟相殘?怕你斗不過我?他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曾經最為寵愛、寄以厚望的那個兒子已然成了一個庸人凡人成了披著皇族皮囊的尋常庶民,甚至還自鳴得意地覺得自己與百姓同甘共苦,是能真正地體察百姓之苦的仁愛之人!殷承祉,帝王不是天下百姓之父,更是天下百姓之主!身為帝王,要為百姓謀福,可這是以天下百姓臣服跪拜為前提,皇族,永遠也不可能與庶民平等,皇族必須永遠高人一等,必須永遠站在至高的位置上!你可知父皇臨終之時有多失望?!”
“不……不……”殷承祉搖著頭,像是受了極大的震撼與刺激,在努力堅守著岌岌可危瀕臨崩潰的信念,“父皇不會……”
“那你說,父皇為何選擇了我?”皇帝繼續道,“當時你手里有兵,又是親自闖入火場中將父皇救出來的,更是解救了滿朝文武,比起我這個后來跑出來截胡的明顯占據上風,父皇為何沒有選擇你?”
“那是因為……”殷承祉沒有說下去,也不能說,因為他不愿意,因為他拒絕,因為父皇最終依舊將父親之于兒子的疼愛擺在了天下江山之上!更因為父皇還給了他一道遺詔,一道保他性命,更是寄以厚望的遺詔!“陛下,天下庶民,無一卑賤,為帝王者,更不該輕視自己的臣民!”他盯著他,肅然、堅定地說道:“以天下萬民為先,為天下萬民謀福,護天下百姓安樂,如此,方才是為帝王正道,方才是大殷江山千秋萬代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