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長安繁華,胡商不遠萬里,穿越沙海,自拂林、大食來此,日本更是派出遣唐使前來學習禮儀、文學、技法……
禮樂傳來啟我民,當年最重入唐人。
晁衡十九歲被派往大唐,至今仍記得當初自己跪在神社之內,向住吉大神祈求平安的場景。
可惜,五百人的使團最終只有半數活著踏入唐土,其他人要么染上疫病,要么被鯨波吞噬。
一旁,陸離的視線從一名昆侖奴身上挪開,隨口問道:“晁卿,你來長安多少年了?”
“二十有七年矣。”
說到這里,晁衡搖了搖頭,心中更添幾分感念,扶著頜下胡須,嘆息道:“昔年在難波登舟遠渡時,尚未及冠,青春仍在,而今卻可自稱一聲老夫……不知此生能否魂歸故里。”
話落,晁衡出神地望向東海方向,想到了家鄉的瀨戶內海。
二十七年前,他還不叫晁衡,而是阿倍仲麻呂,因為漢學基礎、人品禮儀受到鴻臚寺官員們的認可,隨使團抵達長安后,破格進入大唐最高學府太學,學習深造。
隨著時間推移,同批來唐的伙伴一個接一個回國,唯獨他不愿離開,并非留戀大唐的富貴與繁華,厭惡家鄉窮苦,而是渴求知識,《禮記》、《春秋左傳》、《尚書》、《周易》……有太多東西需要學習了。
而太學畢業后,他選擇參加科舉,意外地考上了進士,事實上,阿倍也沒想到自己一個海東偏僻小國的蠻夷,竟能受主考官青睞,一時間感激涕零。
再后來,當今圣人在含元殿面見全榜進士,他不僅有幸得見龍顏,還被賜了一個名字——
晁衡。
自此以后,官運亨通,太子宮左春芳經司局校書郎、門下省左補闕,圣人前段時間說,要升他做儀王友,職掌侍游和規諷之事。
五品官,這是多少唐人夢寐以求的職位,穿小團花的綾羅紅袍!
這種恩情,晁衡覺得用一生都報答不完,可今年來唐訪問的使團卻傳來消息——
他的故友下道真備依據在唐所學,創立了日本法律和片假名。
一邊是對大唐恩德的感激,想要在此奉獻一生,一邊是造福國家、孝順年邁父母的感懷,晁衡心中深感糾結,好久不曾飲酒了。
不過,今夜的宴會讓他暫時忘記了憂愁,滿懷期待,因為好友李白、王維等人都會參加。
念及此,晁衡收斂思鄉之情,回神看向陸離,邀請道:“陸寺卿今晚可有閑赴宴?賀監即將致仕歸鄉,李太白、王摩詰在平康坊設宴,為其送別。”
“若卿能往,定能成就一樁盛事。”
什么叫盛情難卻?
看著眼前這位國際友人,陸離感覺這就是了。
另外,眼下雖然不是劇情世界,沒必要帶著一顆功利的心去結交歷史名人,但能和李白一同宴飲,見識詩仙風采,不比一人獨酌好?
因而陸離沒有推脫,爽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叨擾了。”
“寺卿莫開玩笑,您能來赴宴,吾等欣喜還來不及。”
就這樣,兩人關系又進了一步,話題也變得隨意起來,但大部分時間都是晁衡在說,從日本風物,到初來大唐的窘事,邊走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