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名老僧走了過來,先是朝眾人行禮,而后坐上專門為講經僧設置的高座上。
緊接著,賞完燈的百姓、信徒聞訊趕來,來得早就席地而坐,若是來遲了就擠作一團,扶著樹、踮起腳尖,滿臉期待。
事實上,元載并不感覺奇怪。
僧人之間互相講經、談法,講究一個莊嚴肅穆,說得越深奧晦澀越好,但跟尋常百姓講經就沒必要了,怎么通俗就怎么來,畢竟,大部分人聽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話。
只見那眉毛花白、寶相莊嚴的老僧啟齒高誦佛號,然后臉色一變,模擬婦人的聲音,念道:
“慈母告目連:‘我為前生造業,廣殺豬羊,善事都總不修,終日咨情為惡。今來此處,受罪難言。漿水不曾聞名,飯食何曾見面。渾身遍體,總是瘡疾。受罪既旦夕不休,一日萬生萬死。’慈母喚目連近前,目連,目連啊……”
隨著兩聲呼聲,幾個小和尚開始敲打木魚,并用各種樂器營造氛圍。
高臺之上,老僧繼續唱念,同時以袖掩面,表現出一副“我很慘”的模樣:
“我緣在世不思量,慳貪終日殺豬羊,將為世間無善惡,何期今日受新殃。
地獄每常長饑渴,煎煮之時入護湯,或上刀山并劍樹,或即長時臥鐵床。
更有犁耕兼拔舌,洋銅灌口苦難當,數載不聞漿水氣,饑羸遍體盡成瘡……”
抽泣聲響起,元載發現四周那些心軟命苦又沒什么見識的婦女,早已抱在一起痛哭了。
與此同時。
四道身影落到了佛堂頂端,正看著下方堪稱荒唐的鬧劇。
觀望了片刻,杜克感覺大唐百姓太好騙了,尤其是那些年齡偏大的婦女,聽了沒一會兒,就爭先恐后地摘首飾、手鐲,說要融了給菩薩、佛主塑金身,給自己和家人贖罪。
好好一上元佳節,硬是變得糟心起來。
而潘明倒是不感覺奇怪,畢竟這個時代的百姓沒有太多娛樂活動,別說看影視劇了,書籍都很難接觸到,現在難得看一場表演,再怎么簡陋,內心也會被觸動。
當然,和尚們知道分寸,目連救母的故事說出來,暗示信眾捐一次供奉物就可以收手了。
眼下上元佳節,還是多講講喜慶的故事比較好,就這樣,他們又開始講歷史傳說、民間故事,宣揚圣人的威望政績……
俗!
不愧是俗講!
若非顧忌場合,陸離都想罵:一群騙子剃去頭發、披上袈裟,再端上個木魚,就可以招搖撞騙了!
最不要臉的是,還美其名曰:
洗去罪孽。
自始至終,沒有任何異象顯化,陸離看得分明,端坐在高臺上的老和尚多次睜開眼,偷偷瞥向信徒捐贈來的器物。
“真是開了眼界,佛門舌綻蓮花的法門,名不虛傳。”杜克毫不客氣地揶揄。
“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手中的刀還是太鈍了。”潘明滿臉不屑。
“讓幾位施主見笑了,貧僧楚金,忝為本寺住持。”
話落,一道身影出現在陸離身后,看似悄無聲息,但還是在第一時間被他察覺到了。
楚金,俗姓陳,相傳其人七歲能誦法華,九歲出家,十八歲即升座講法華義旨,開元末年,擔任千福寺主持。
在陸離審視的目光中,身披破袈裟的楚金不卑不亢道:“四位善士的來意貧僧已經知曉,還請移步,隨我去正殿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