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傳出少年壓抑的哭聲。
不是小皇帝,是他的弟弟朱翊镠,最受李太后寵愛的大明潞王。
在皇帝走向兵仗局的復道中,年僅十一的潞王抱住皇帝腿腳哭得幾乎壓抑不住。
“母后為何如此狠心,臣弟遠不到就藩年歲,卻要將臣弟封至萬里之外,宗親皆說海外就藩是作奸犯科之輩的去處,臣弟沒做錯事啊!”
小萬歷已經十五歲了,陳沐離開后的幾個月里小宦官張鯨給他量出身長又長了三根指頭,眉眼也展開看上去更像隆慶皇帝,一個樂觀開朗的隆慶皇帝,少年人在這個時代幾乎幾個月便能變上一副模樣。
萬歷沒有說話,垂頭看著弟弟,抬手向身后跟隨的宦官輕輕揮動,屏退左右,這才緩緩蹲下身子。
“朱翊镠,朕像你這么大的時候,跪兩個時辰都沒哭過,不要再哭了。”
潞王哭得哇哇大叫鼻涕眼淚蹭得小萬歷常服下擺哪兒都是,哥哥不嫌弟弟臟,他兩手把著潞王的肩膀,輕聲道:“你我脫生帝王家,身不由己,別哭了,你跟我來。”
潞王是皇宮里的混世小魔頭,得李太后與皇帝溺愛,又無萬歷肩負的重任,除了太后與皇帝沒有任何人能約束住這個好奇而高貴的童子,但他很聽哥哥的話。
盡管因聽聞壞消息的悲傷肩頭不停松動,還是站起身來拳頭攥著萬歷一根手指亦步亦趨地走在皇宮的青石路上。
“父皇給我取名為鈞,意在寄望我治天下如匠人轉鈞般自如,可他恐怕想不到天下在朕的萬歷年間——天下變大了。”
“宮里奴婢掛在嘴邊、從漢代的書就寫了,且夫天子四海為家,可朕不知道四海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四海是朕的家又有何意義,那海里除了魚什么都沒有,朕有四海又有何用處?”
出了西華門經過護城河,小萬歷一路牽著潞王向北走去,早有前出宦官尚寶監與秉筆直房的宦官吏員不要出門驚擾圣駕。
小萬歷邊走邊絮絮叨叨地安撫潞王,還順路溜進甜食房弄了塊虎眼糖塞進潞王嘴里,結果聽著弟弟吃糖吧唧嘴,自己饞了又半路折回去也給自己拿了兩塊,出來時手里還提溜盛著絲窩、裁松餅的漆食盒,滿足極了。
把甜食房的宮女宦官嚇一跳。
“好吃吧,糖是甘蔗做的,亞洲有甘蔗,還很多。”
不說還沒事,一提到亞洲,潞王又哭了起來,連虎眼糖都吐了出去:“臣弟不吃糖!臣弟最不喜歡吃糖了!”
嫌棄的小臉兒,堅定的眼神,要不是拿絲巾裹住含了一半兒的糖藏在袖子里舍不得丟,萬歷就真信了。
“行了,一會兒粘住不能吃了。”萬歷看了一眼潞王藏在背后的袖子,道:“就藩之事朕早就知道,只是跟你說說,你離就藩還遠呢,不用因此吵鬧,惹得母后不喜可是會罰你跪的。”
潞王仰著小臉兒:“母后從沒讓臣弟跪過。”
不過還沒驕傲兩秒,立馬又追問道:“還遠是多遠?”
“成婚才就藩,朕過些日子大婚,你少說也要再三年吧?倘若明軍于亞洲順利,三年初定,可劃地設府,你的府邸朕要好好給你修,多多少少又三年,你不必動身,依然在宮里住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