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儀眼神溫柔地落在趙昔微臉上,見她笑意盈盈,沒有半點兒委屈,也跟著笑了起來:“微臣當年很能言善辯嗎?”
“是啊。”皇帝心情非常好,拂了拂衣袖,滿臉親切地道:“當年你還未成親,還是朕的散騎侍郎,有一回,我們兩個騎馬出去游獵,朕的駿馬不小心踩踏了城郊農戶的莊稼,一群農婦把我們兩個圍起來,說要賠償,結果朕一摸袖子,糟糕,忘了帶銀子——”
“這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陛下竟然還記得。”趙子儀微微地笑,恭敬中帶著幾分疏離,全然不似皇帝嘴里那般的君臣情深。
惹得太后冷冷睨了一眼。
而皇帝卻似一點都不在意,仍含著笑緩聲道來:“一群農婦幾十個啊,朕也不可能亮出身份,更不好傷了百姓的和氣,要不是有趙愛卿你這樣能言善辯的人跟在身邊,怕是要鬧出大笑話來了。怎么,你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趙子儀拱手一禮,搖搖頭道:“年少之事,太過久遠,臣都不記得了。”
“這樣啊……”皇帝斂去笑意,表情中似有幾分遺憾,目光悠悠一掃,見徐云嬌正體貼地替趙子儀捏著肩,便又是一笑,道:“人未老去,怎能健忘?年少之事,朕可是記得很清楚吶……”
帝王的語氣淡了下來,瞬間染上幾分寂寥。
“那時候,朕與皇后初相識……”
不知是害怕回憶,還是體貼皇帝,趙子儀很識趣的沒接這話。
在座無人不知,當年帝后夫妻情深,后來皇后早逝,皇帝過于悲痛,以至于落下了心疾和頭風的病根。
甚至皇后離去的頭幾年,皇帝仍一直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時常站在宮殿最高處,遙望著皇后的陵寢,默默感傷。
帝王重情,于臣子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公文堆積的尚書臺,比如戰報頻傳的將軍府……所有政事都等著皇帝來操心,可才經歷了喪妻之痛的皇帝顯然力不從心。
不僅如此,皇帝還養成了喜歡和臣子回憶過往的習慣。
到后來太后忍無可忍,直接下了一條命令,誰要是再陪著皇帝回憶過往,誰就別來上朝了,一時間嚇得諸臣見皇帝一表露悲傷,便拔腿而溜。
于是,那些天人永隔的痛苦,無法言說的思念,孤獨的帝王只好一人慢慢咀嚼,消化。
但不幸中的萬幸,便是皇后留下了兩個孩子。
望著小太子和小公主,飽受折磨的帝王終于清醒過來,做出了一個令眾人瞠目結舌的舉動——將兩個孩子接到自己寢宮,親自撫養。
他很快就把悲痛化為了父愛,反正朝政之事被太后牢牢把持,他便索性窩在寢宮,將全部心血都放在了太子身上。
于是群臣再次迎來了更巨大的一個災難——以前皇帝是無心處理朝政,現在皇帝是故意推掉朝政。
皇帝養育孩子的這十幾年,也正是太后黨羽崛起的十幾年。
眼看黨爭越來越嚴重,甚至于擁護太后稱帝的聲音甚囂塵上,就在眾老臣都捏了一把汗的時候,十三歲的太子開始協理朝政了!
……
這樣的過往,不僅群臣不想回憶,太后也不想回憶……
因為,太后呼風喚雨了幾十年,一轉頭卻忽然發現,皇帝培養了一個小狼崽子。
這狼崽子的性格一點都不像皇帝,皇帝仁厚寬容,他就冷酷無情,皇帝優柔寡斷,他就雷厲風行,皇帝孝順乖巧,他就叛逆任性……
最關鍵的是,這小狼崽子心志成熟遠超常人,她現在想控制他也來不及了。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權力逐漸流失,太后恨得就是牙根癢癢。
每日里為國操勞,累得心力交瘁,還得和這小狼崽子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