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素淡的白竹布旗袍,與這浮華盛宴格格不入,根本就是一只定瓷小碗擺在一桌金邊瓷碟邊上。
心頭驀然想到,“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那女子,仿佛也是用冰綃輕輕疊出來的。
他想走過去搭訕,一時竟想不到如何開口。背后涼颼颼的,冷汗如蛇般游走蔓延。
她卻站起來,走了。
細細的腰肢,窄窄的腳步。
他茫然地望著她微微擺動的裙裾,仿佛孩童時代望著水面上跳動的魚鉤魚漂。
只不過,他是水面下那條極力掙扎的魚。
“那是誰?”他問,目光定定望著她消失在花樹叢中。
董娜嬌笑著問:“你說誰?”
“剛才——倚靠在柱子邊的白衣小姐——”他倏地住了口。
董娜一向恃美行兇,最是驕傲,自己奉召前來,陪在她身邊,卻問起另外一個女子,不啻在她臉上用毛筆涂了濃重的交叉,大大不妙。
記得小時候趁她睡著,拿筆在她臉上涂了個交叉,她不知道,醒來一走,惹得眾人大笑。她懵然不知,只知道大家都在笑自己,看著看著,哇一聲嚎啕大哭。他內疚起來,牽她去洗臉。她皮膚嫩,墨汁滲進了皮膚,怎么也洗不掉,再擦,毛巾上一片血痕,皮膚搓破了。他嚇得也哇一聲大哭起來。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左臉頰上都涂著一大塊黃黃的藥膏,不肯見外人,除了他。見他的原因,是要他補償,給她換藥,趴在地上做馬。他不肯爬,她便慘兮兮道:“阿良哥,哎呀,我的臉又有點疼了,不知道會不會像爸爸說的那樣變成丑八怪。”
當時那么小,就曉得捉住他的痛腳,要挾他,揉捏他。
果然,董娜面色已經變了,額頭浮起一片淺紅。
以為她會雷霆大作的,她突然再次嬌笑:“我知道,就是不告訴你!”
他看著董娜,心頭陡然升起一陣惶恐。
難道,她竟是董昌年新納的姨太太?
“呵,好啦,逗你呢,你喜歡她不是?她是我家的親戚,剛來省城不久,想報考大學的,膽子小,越是熱鬧越是喜歡一個人躲著,你啊,去那邊荷花池看看。”董娜笑嘻嘻地伸出右手,拂過他的臉頰。
周玉良以前曾經為這個動作動心過,覺得既俏皮又可愛,現在卻突然想避開了。
“她有點像以前一個同學,我去看看,是或不是,都心安了。”
他夸張地彎了彎腰,道了一聲不好意思,拔腿就跑。
董娜在他身后,收回長長的目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騙鬼呢,誰不知道他從小到大讀的都是男校!不過讓他碰個釘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