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莊曉蝶坐在書桌前,想起今日課堂發生的事情,心頭一陣煩躁。既然在董伯父他們面前打過包票,還沒兩天便認輸放棄,那是不可能的,但要繼續上課,便要得到學生們的認可。
如何能盡快得到他們的認可?
俗話說,擒賊先擒王,男生中張勇算是個刺兒頭,女孩子中青痣女生也算個頭,只要自己先搞定他們兩個,往后上課應該輕松很多了。
她想了好些法子,一一在紙上列出來,但對比下兩人性子,還是心里沒底。
煩悶中,她不由又想起了今日偶遇的周玉良。
她今日只有上午一節課,與葉校長談話后準備坐黃包車回家,卻在校門外不遠的巷子里遇見了他。他開門見山,說打聽到她第一天來這里上課,特意來問問情況,看看難不難。
莊曉蝶看見他腳上穿了一雙膠底軟拖鞋,右腳大腳趾甲剪了,乍一看血紅血紅的,再一看是涂了藥水,想起當日他好心護送自己過橋,絲毫不提受傷一事,心頭一軟,放慢了腳步,問道:“你的腳,怎么樣?”
莊曉蝶明面關心自己,這還是第一次,周玉良只覺腳下生風,恨不能一蹦三尺高,咧著嘴道:“沒事沒事,腳趾甲又沒知覺,不痛的不痛的!”
后來,聊到課堂與學生,周玉良沒勸阻她繼續上課,反而說既然選擇了當小先生,就要做好先生的本分,上一節課,就上好一節課,上一周課,就要上好一周課。
莊曉蝶有點意外。她本以為以周玉良紈绔子弟的脾性,喜易煩難,一聽到學生這么復雜,會立刻選擇放棄的。
周玉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我小時候喜歡唱戲,覺得他們的服飾五彩繽紛的,特別好看,可遠清園子弟聽戲或者玩票已是罪過,哪有學唱戲的呀,就算庶出的,也不例外。我這么一說,被我父親狠狠打了一巴掌,罰跪祠堂三小時。不瞞你說,等鐘點夠了我媽扶我起來時,兩只膝蓋都不像我的了,真真要冷死!”
他突然提起小時候的事情,莊曉蝶不明所以,走在旁邊,只聽不說。
路邊白千層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啦地響,周玉良的聲音仿佛漂浮在遠處:
“我父親跟我說,跪得痛吧?去學唱戲的話,一天到晚壓腿撕腿練功,比這痛多了,滿院子都是嗷嗷哭的娃。怕我不信,他親自帶我到一家戲老板家圍墻外,好家伙,真的很多孩子嗷嗷哭叫。從此,我再也不提學唱戲一事了,那根本就不是我能做得來的事情。”
他忽然壓低了聲音:“直到今年年初,我遇上一個紅角,他年紀和我差不多,當年發心學唱戲的年齡也和我當年差不多,如今,成名角了,那身手唱功,真不賴!如果當年我死纏著要去學唱戲,也該成了吧。”
她不習慣他的惆悵。
作為紈绔子弟,他應該是吊兒郎當,不將任何事情放心上的。
然而他臉上陌生的遺憾,像一群蒲公英種子飛入了她眼底,繼而在心底生根發芽了。她甚至開始覺得周玉良可憐,說到底,他不過也是個沒父親的人。
“有些事情,做了會后悔,有些事情,不做會更后悔。以你的脾性,也不會一撞墻就打退堂鼓吧。”
這些話,絕不像紈绔子弟周玉良說出來的。
她瞪大眼睛,像發現新天地一樣望著他的側面。難道,是自己一向看錯他了?
“現在,你也還年輕,以前想做的事情,大可以去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