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輕描淡寫的說:“五天時間,將今年賦稅交齊,接不接受?”
五天……滅儀嘴角略有扯動,“接受。”
“好,簽字畫押。”
張易之將文書推過去,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目光掃視著所有僧人,泛著陰森森的寒意。
滅儀盯著桌上的紅泥,仿佛是凝固的血液,她不敢再遲疑,簽名字蓋手印。
偌大的端門,幾乎所有目光都停在那張桌子上。
交稅了!
武則天看了好一陣后,緊擰的眉頭慢慢舒展。
就在此時。
“上清觀代表神都三十一家道觀,愿意交稅服徭役。”
一個身著八卦道袍的老道士,從人群中闊步走出。
所有人身形僵住,目露震驚,覺得怎么可能?
一瞬間,連普通百姓都想通了。
道家里子面子都要了!
主動臣服,道家不會受到任何折損,更不會有道士被屠的難堪局面,甚至會博得好感。
眾目睽睽之下,跟佛教形成強烈的對比。
佛教呢?那么多僧人被砍殺,依舊死咬著錢財不放。
同樣是交稅,道家卻高風亮節,視錢財如糞土,主動前來遵從旨意。
這就是兩個教派的差距!
“確定?”張易之盯著走來的上清觀觀主。
一觸及到那幽暗深邃的眸子,老道士便頭皮發麻。
佛教乃夷狄之教,可道教卻是土生土長的教派。
翻閱道家古籍,都找不出幾個比眼前人更強勢狠辣的人物……
“交不交。”
張易之重復問了一遍,這次聲音不再溫和。
“貧道愿意交,代表神都全部道觀簽字畫押。”
似乎擔心張易之反悔,觀主主動去抽屜拿出文書。
彎腰簽字的時候,瞥了張易之一眼,用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弱弱道:
“敢問,賦稅減半還作數么?”
果然是太平通知的……張易之俯視著他,輕輕頷首:
“道教太窮,交稅過度會影響你們的日常生活。”
“太窮”兩個字,不禁讓觀主眼眶泛紅,潸然淚下。
他哽咽,“如果道教能興旺,貧道一定多多交稅。”
所有人都聽不到聲音,唯獨能看到老道士一邊抹淚,一邊按手印。
此情此景太過詭異。
難道單憑氣場,就能把堂堂觀主給嚇哭?
目送老道漸漸遠去,張易之淡然開口:“除了天慈庵,神都城再無寺廟了么?”
說罷從抽屜里摸了一支香出來,火爐上點燃,插在桌沿縫隙里,之后平靜道:
“一炷香,過時不候。”
氣氛又陷入死寂。
讓百姓驚恐駭然的是,竟然沒有人再上前。
畫面似乎定格,一張張仇恨的臉龐靜止在原地。
百姓實在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殺戮,可這群僧人卻無動于衷。
蒼天啊,端門地面都浸染得猩紅,你們還在堅持什么?
一餐少幾盤肉,真的比命還重要?
站在皇城御道上的官員們默然無言。
他們其實能理解。
跟做官一個道理,做了三品大員再降回七品官,那種感覺很絕望,很悲憤。
如果當初屁股沒有挨到那尊貴的椅子,沒有經歷過落差感,肯定會心安理得的接受。
可再悲憤填膺,也不該去挑戰張巨蟒。
更不該抱有僥幸的心理。
覺得法不責眾,張巨蟒殺了這么多僧人,為了社稷安穩,不敢繼續殺下去?
“你們永遠不知道他有多恐怖。”一個官員喃喃道。
另一個官員嘆了一口氣,“是啊,此獠已經沒有仁慈的概念。人之初,也許是性本惡!”
“貧僧交稅。”
滄桑沙啞的嗓音,慧能大師雙手合十,一步步走到竹亭。
他一言不發,簽了文書便轉身離去。
臨走前,目光掃視著一眾僧人,念了句佛偈: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