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陰沉沉的眸色,上官婉兒瞳仁驟然一縮。
在帝國宮廷這個天下最險惡的角斗場上浮沉,上官婉兒早練就了深刻的洞察力。
她知道。
功虧一簣。
張易之將垂帷撩起來,掛在銅鎏金的纏枝銅鉤上,笑意冰涼入骨:
“呵呵,她不敢。”
上官婉兒微張著櫻唇,顯然有些難以置信。
走出那一步,帝國最高權力唾手可得,竟然害怕了?
“怎么會,殿下籠絡官員,在朝堂安插心腹,連宮中禁軍都敢摻沙子,不遺余力地暗中打造勢力……”
上官婉兒遽然失落。
她很了解殿下,有智慧能力,有城府謀略,甚至還有政治根基。
萬萬沒想到缺了膽識!
關鍵時刻才考驗人心,她高看了殿下。
張易之心頭蹭蹭冒火,眼神透著凜然寒意:
“跟李顯李旦一樣,懦弱深刻在骨子里。”
上官婉兒輕輕嘆了一聲。
殿下錯過最好的機會。
在滿城看來,陛下病重下詔太子監國,對張郎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靂。
可恰恰相反,這正是張郎等待已久的破綻。
儒家主張中庸之道,朝堂官員大多也是一種調和折中的處事態度。
譬如屋子太暗,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
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愿意開窗。
就像現在的局勢。
武三思儲君監國,向天下人傳達了強烈的政治信號。
他就是下一任帝王,陛下在提前過渡皇權。
一旦這時候殿下政變成功。
那擺在滿朝文武面前的就是一道選擇題。
武三思,還是殿下。
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士大夫,當然不想再面臨女主乾坤。
可殿下再怎么說,也是陛下和高宗的血脈,侄子算什么玩意?
兩杯毒藥,只好選一杯毒性小一點的。
殿下有李家血脈,能給舊唐勢力一絲希望,武家血脈,又能安撫穩定住忠于大周的官員。
殿下先坐穩龍椅,清洗鎮壓事宜交給張郎就行。
只可惜,殿下跨出那一步的勇氣。
房間陷入冗長的寂靜。
突然。
張易之面沉如鐵:
“李裹兒怎么樣?”
上官婉兒悚然一驚,直接掐斷他這個念頭:
“斷然不行,她是皇孫女,禮制上輪不著安樂郡主。”
“除非扶持廬陵王登基,立她為皇太女,再禪讓給她。”
“矯詔呢?”張易之語調低沉。
上官婉兒繃著玉頰,“法理和正統,做任何事都要名正言順。”
“安樂郡主登基,她根本無法保證巨大權力合法化,并且常態化。”
張易之目光飄忽,突然笑了起來:
“我要是去找李顯,這廝肯定屁顛顛跟在后頭搖旗助威。”
上官婉兒沒有接話。
張郎跟李唐不共戴天,屠了隴西李氏,還覆滅了復辟李唐的重臣,甚至殺了李隆基。
幫廬陵王,張郎得不到任何利益,處境甚至會更艱難。
張易之稍稍平靜情緒,凝視著忽明忽暗的燈火:
“百密一疏,任何事總有算不到的地方,李令月負我。”
上官婉兒神情恍惚了一下。
站在她的立場,政變扶植殿下是最好的結果。
一方面,殿下登基,她跟張郎就不必再偷偷摸摸。
另一方面,殿下初掌乾坤,對政務生疏,同為女性,她能得到殿下信任,保持現有的權力,甚至還能進一步擴張。
“棄如敝屣的那頂皇冠,她以后想戴上就難了。”
張易之表情難掩憤怒失望。
他踱步到桌前,看著一張精致輿圖。
這是皇宮詳細布局。
從端門到玄武門每條道路,禁軍守備力量薄弱都被圈了起來,哪個關卡會遭到阻截,甚至連退位詔書最快到達政事堂的路線都標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