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只是隨口一問,并沒有在意他這一瞬間的猶豫,飛快地對他說:“剛才不明原因,病人呼吸心跳突然驟停,現在正在搶救,你們做好準備。”
陶然當時覺得一口涼氣從胸口沖到了天靈蓋:“什么,等……”
護士通知完,就算完成了任務,時間就是生命,沒工夫溫言安慰,步履匆匆地又跑了。
陶然下意識地追著她跑了兩步,又想起前面不讓閑雜人等進,只好無措地停下來,這時,他才意識到護士方才說的是“你們”,他倏地一回頭,看見駱聞舟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他身后。
駱聞舟小腿骨折,一天之內連撞兩次的腰和后背上了夾板,頭在方向盤上磕得太狠,磕出了腦震蕩,整個人從頭到腳,就是一具新鮮的木乃伊,仍然是暈,這會只能拖著拐杖靠在一側的墻上,也不知道一路是怎么從他病房里蹦過來的。
陶然趕緊扶著他坐下:“你點滴這么快就打完了?”
“拔了,”駱聞舟面無表情地說,“死不了。”
這倒霉的周五晚上,突如其來的爆炸案鬧得整個市局忙成了一鍋粥,個個分/身乏術,陶然在急救、骨科、icu……幾個地方之間到處跑,顧這個顧不上那個,汗出得更多了:“你在這耗著能有什么用?你又不會治,人家里面也不讓探視。一會你身上傷口再感染更麻煩,還不趕緊回去!”
醫院里充斥著各種各樣奇怪的藥味,混在一起,又苦又臭,讓人不敢使勁吸氣,每個人跑過的腳步聲、說話聲、手機震動聲……對駱聞舟來說都是一種折磨,那些音波如有形,一下一下地撞擊著他的太陽穴。
駱聞舟頭暈得想吐,沒吭聲,閉著眼靠在堅硬冰冷的椅背上。
陶然:“趕緊走,別在這添亂,起來,我背你回去。”
駱聞舟輕輕地搖搖頭:“別人推進去的時候都有人在外面等,要是他沒有,我怕他一傷心就不肯回來了。”
陶然得豎著耳朵才能聽清他說了些什么,實在很難把費渡那沒心沒肺的混賬樣子和“傷心”倆字聯系在一起,感覺駱聞舟是撞暈了腦袋,說起了胡話。于是他說:“他要是還能知道誰等他誰沒等他,也不至于被推進這里頭了——你快走吧,我在這等著就行了,我不是人嗎?”
駱聞舟實在沒力氣和他多說,只幾不可聞地說:“不一樣。”
這些朋友,萍水相逢、聚散隨心,即便友誼地久天長,人卻還是來了又走,終究當不成勾著人神魂的那根牽掛,終究還是外人——當然,駱聞舟也不敢自作多情地太把自己當內人,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隔岸觀火”的飛蛾,剛開始是因為一點若有若無的吸引力,讓他猶猶豫豫地扇動起翅膀,跋山涉水地飛過去,幾經波折才到近前。
他才剛剛得以一窺燈罩上旋轉的圖景,剛剛伸出觸須去碰那一團色澤奇特的光……
陶然足足反應了半分鐘,才從他那三個字里分辨出了不一樣的意味,一臉找不著北地懵了還一會,才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拉回了神智,他艱難地搜腸刮肚出一句話:“你……你沒事吧?”
駱聞舟喜怒不形于色地沖他擺擺手:“先接電話。”
電話是郎喬打來的,一看就有急事,陶然不能不接,他只好站起來,一步三回頭地站起來走到拐角。
“陶副,那幾個從冷鏈貨車上抓來的招供了,都是鄭凱風養的私人打手,這些人的工資都是從一個境外神秘公司的賬上打出來的,經偵的兄弟們想順藤摸瓜,徹查那家神秘的空殼公司——另外通過楊波的信息記錄,我們發現他死前和鄭凱風通過話,鄭凱風給他發了幾張照片,正好是負責盯梢楊波的那幾個兄弟。”
陶然身上的熱汗被仲秋之風掃過,是前胸貼后背的冰冷刺骨:“知道了。”
郎喬:“……老大和費總怎么樣了?”
陶然從拐角處探頭張望,看見被一身夾板與繃帶固定的駱聞舟沉默地僵坐在那里,好像要和木椅子化為一體:“放心吧,還……”
他沒說完,駱聞舟忽然放開了握著拐杖的手,手肘撐在膝蓋上,緩緩地前傾,把頭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