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平呵斥她:“行了,傻老娘們兒什么都不懂,少插嘴,燒水去!”
女人低眉順目地應了一聲,閉了嘴,在圍裙上抹了一把手,拎起壺去了廚房,顯然是已經逆來順受地被支使慣了。
貧賤夫妻,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共同生活工作了三十多年,有個成年而且一起生活的兒子,即使工作單位日薄西山,兩口子也絲毫沒有打算辭職的意思。
保守、安穩、懦弱、故步自封——是個典型的、有些守舊的家庭,和“老煤渣”那種游走在灰色地帶的線人,生活得簡直不是同一個星球,仿佛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有什么聯系的。
陶然無聲地呼了口氣,一進門就猝然遭遇一個長得和老煤渣太過相似的尹平,他心里陡然升起一大堆有的沒的懷疑,幾乎要疑心起“老煤渣尹超”逃亡未果,冒親弟弟的名混跡人群了。
現在看來,倒像是他有點想太多了。
要真是那樣,這雙胞胎僅僅長得像還不行,恐怕互相之間還得有心電感應,互相移植過記憶,才能□□無縫地在一家干了三十多年的工作單位里冒名頂替。
尹平一眼一眼地看著他:“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行,這樣,受累幫我一個忙——你們家里還有尹超當年匯款時候的留底嗎?有地址的信封什么的都行,麻煩給我們參考一下。”陶然想了想,又十分委婉地說,“另外,他可能聯系過你們,只是你們上班或者忙別的事,沒接到電話什么的,為了以防萬一,我們也會走個過場,想篩查一下你們最近的郵件往來和通訊記錄……”
尹平木著臉,生硬地說:“他沒聯系過我們。”
陶然被他打斷話音,也不生氣,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尹平僵坐片刻,仿佛終于攢足了直立行走的力氣,一言不發地走進旁邊的臥室翻找起什么,片刻后,他從臥室里拿出一個塑料皮的小本,應該是記賬用的,寫滿了被生活逼迫的柴米油鹽,本皮上夾著許多東西——老式的ic電話卡、旅游紀念卡……還有一張打過孔的火車票。
“我只有這個,”尹平把那張火車票遞給陶然,說,“這是我當時去t省找他的時候,坐的慢車留下來的票根。他寄回來的那些東西……我一樣也沒留,不是我們家的人了,還假惺惺的干什么?”
多年斷絕關系、母親去世都不肯回家奔喪的兄弟,聽起來的確是談不上什么情分的,要是尹平還留著“老煤渣”當年賄款的存根,那還有幾分可疑,但是現在……
陶然他們又盤問了尹平關于哥哥“老煤渣”在外地的蹤跡,尹平一邊回憶一邊說,也不知道準不準確,聽起來這個老煤渣倒像是顛沛流離地跑過了大半個中國,一直居無定所。在這里沒什么收獲,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陶然雖然失望,對這個結果也還算接受,見實在問不出什么,他們只好和尹平告辭,準備回去再仔細排查一下尹家人的各種通訊記錄,如果確實沒問題,就去尹平提到的t省碰碰運氣。
臨走,陶然揮手示意尹平兩口子留步:“如果想起了什么關于尹超的事,勞駕隨時聯系我們。”
尹平冷冷地說:“我一般不想他。”
不等陶然開口,他就接著說:“他過得不是正常人的日子,他就不是正常人,生在這個家里,就是前世的討債鬼,從來都招禍不招福,一把年紀了沒個妻兒老小,就知道出去鬼混,弄得他身邊的人都膽戰心驚,走……走了這么多年,還給我們惹麻煩。”
陶然一愣,見尹平說這話的時候,渾濁無神的眼睛里居然控制不住地閃著鬼火一樣的恨意,“走”字幾乎有點變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