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沒有吱聲,空氣突然變得非常粗糙,仿佛矬了的刀,一下下刮著臉部皮膚。
兩人對坐良久,嚴峫低沉道:“當年跟恭州合辦的那個案子,結案做報告的時候,有人來找我談話,讓我主動把功勞讓給恭州那邊一個‘關系戶’。當時年輕氣盛,就拒絕了,結果被各路人馬輪番教訓了半個月,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對不起我,每天一腔憤懣難平,恨不得抄磚頭把整個市局砸了。”
魏副局長捂著嘴咳嗽了一聲。
“我每天甩臉子,鬧情緒,一直折騰到慶功會前兩天,恭州那邊突然又傳來消息,說總指揮最后簽字的報告上,還是把功勞算給我了,同時還給我評下了個人二等功。”嚴峫輕輕出了口氣,說:“當時的行動總指揮,就是江停。”
魏堯年紀大了,看問題比較中肯:“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你因此對他心懷感激固然不錯,但之后的事情還是要一分為二地看。”
“——不,不是感激。”嚴峫斷然道:“沒有感激。”
魏堯沒明白。
嚴峫卻并未把自己的心境解釋給外人聽,只悠悠道:“我就是有點想不通江停這個人。”
魏堯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已經死了,雖說沒有蓋棺定論,但再琢磨也沒什么用了。今天我告訴你的切記別往外說,畢竟是恭州那邊的懸案,而且非常敏感,小心傳出去了對你沒什么好處。”
嚴峫頷首不語。
桌上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喂,嚴副!我們抓了胡偉勝那孫子,現在已經快到市局了!”
“你們先忙吧。”魏堯站起身:“任何涉毒的案子都不是小案子,一定要查清源頭、下家和整個網絡,務必要將嫌疑人的所有同伙一網打盡。如果能查出恭州那個強|奸未遂案的內|幕,也一定不要放棄機會,明白了嗎?”
嚴峫說:“我明白。”
嚴峫親自把魏副局長送出了辦公室,站定在樓梯口,目送魏堯進了電梯。不多會兒樓下漸漸喧嚷起來,車聲、腳步聲、說話聲由遠而近,一大早上把嫌疑人從被窩里拎出來的刑警們回來了。
“嚴哥!”馬翔從走廊盡頭探出個腦袋,向審訊室那邊撇了撇嘴:“——一塊走起?”
嚴峫抬手一招。
馬翔不明所以地跑過來,只聽嚴峫俯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跟老宋、老趙幾個,叫上隔壁秦副隊,去把胡偉勝審了。我出去一趟,別跟任何人聲張。”
“您這是去……”
嚴峫一拍他的背:“有事隨時電話聯系。”說著走向樓梯,下了幾級臺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
他掉頭回到辦公室,抓起抽屜里一把久擱不用的車鑰匙,起身時瞥見電腦,動作停在了那里。
屏幕上,江停平靜冷漠的目光注視著虛空,淡色的唇角微微落下,仿佛一尊包裹在警服里的,不帶絲毫溫度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