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身上帶著縣政府關于扶貧項目的文件,跟村委會打過招呼之后,被村長親自安排住在了村頭唯一的招待所里。
雖然條件簡陋,但好歹有個硬板床睡了。
齊思浩這幾年養尊處優,不太適應這種簡陋的環境,草草洗漱過后就合衣睡了。嚴峫則慢慢地吃了飯,披上大衣出了招待所,心事重重地坐在院子里點了根煙。
鄉村里天一黑,要是無星無月,那真是不見半點光。尤其永康村背靠蒼茫山林,風吹鶴唳野獸長嗥,除此之外別無人聲,城里生活慣了的人都想象不到夜晚能伸手不見五指到什么地步。
嚴峫披著風衣,坐在破院子的石頭臺階上,手指間煙頭那一點紅光明明昧昧。
“……當時我并沒有監護人,獨自居住在學校邊的老式筒子樓里……”
“當我有能力通過各種手段調查自己檔案的時候,才發現所謂的‘領養人’實際并不存在……”
那天晚上江停的敘述伴隨著河水聲,再次響徹在嚴峫耳際,只是這次他終于聽見了自己心中壓抑已久的諷刺與自嘲。
江停也許沒有撒謊,他說出口的都是實情。
——只是他沒說出口的那部分,卻能顛覆所有虛偽的表象。
所謂的領養人確實不存在,因為“草花a”作為緬甸毒販不可能通過真實信息登記領養,長大成人后的江停心里也很清楚這一點。也就是說,當江停表現出對自己過往經歷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內心其實很明白,這些年來自己跟販毒集團有著怎樣錯綜復雜的聯系。
那么,他真的是“滑檔”進的公大嗎?
他一路成為西南地區禁毒口最有潛力的警界新星,這真的是巧合?
命運不可能在一個人完全懵懂無知的情況下設置出這么多陰差陽錯,除非這個人每一步都按著早已安排好的節奏,只是表面沒露出絲毫端倪。
而江停命運的轉折點——三年前1009爆炸案,到底是真的被警方內線出賣?還是本來就精心準備好的劇本?
平生第一次,嚴峫心底猝然升起一絲不寒而栗。
“之所以隱瞞也并不是因為怕你卷進這趟渾水,嚴峫,而是因為我不相信你——”
如果一個人在共同經歷數次生死之后還無法交托他的信任,那么排除所有天方夜譚的戲碼,最后只剩下了唯一一種可能:
他知道自己擔不起相同分量的信任。
遠方茫茫黑夜中突然閃現出什么,嚴峫下意識抬頭,只見數公里之外的半山腰上隱約有光點晃動,仿佛是成排的車燈。
這么險峻的地方竟然還有人開夜車,要么是車技好,要么是真不要命吧。
他呼了口氣,太陽穴一跳一跳地抽痛,也沒心情想其他的,隨手摁熄了煙頭丟在草叢邊,起身走回了招待所。
傍晚投宿的時候沒仔細看,這回就瞧見招待所老板家兩兒子招來幾個同齡小青年,坐在廳堂里吆五喝六地打游戲。嚴峫經過時他們聞見煙味,上來討煙抽,嚴峫心里有些納罕,但還是隨手丟了半包煙過去,轉身上了樓。
薄薄的墻壁和門板根本擋不住齊思浩的呼嚕聲,嚴峫剛要推門,手頓了頓。
這村里這么多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閑在家,不進城打工?
他心里閃過微許疑惑,感覺這跟自己平常見到的鄉村現狀不太相符,但轉念一想也許這村里農業化程度高,也就沒仔細琢磨,直接推門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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