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回學校時走得很慢,他獨自穿過深夜安靜的大街,從頭到尾慢慢地、仔細地思考分析這件事背后驚心動魄的迷霧。當他跨進寢室門的時候,結合解行這段時間以來的行蹤、種種異常苗頭開始的時間、以及日常生活中各種曾經被忽略的細節,已經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整個大概,連張博明在這件事當中摻和了多少都猜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當他下手把解行從上鋪揪下來一巴掌拍醒之后,避免了所有繞彎和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問
“你敢讓張博明偷梁換柱把有案底的外人放進學校,是想讓我去校辦檢舉,還是直接打110”
解行整個人一下就清醒了,在昏暗的寢室里張著嘴看著江停,欲言又止半晌,終于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江停我錯了,我只是沒想到該怎么開口告訴你”
“要是你也有一個躲在黑暗里的兄弟,你也會想辦法把他拉出來。”
“黑暗深處見不得人的兄弟”。
仿佛鋼針刺進了江停內心最隱秘的角落,刺得他全身神經瞬間痙攣,耳鼓隆隆作響,那是他潛意識中有一架無形的天平重重砸在了地上。
但表面上那只是眨眼間的異樣,江停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
“到底是怎么回事,現在就原原本本告訴我。”
如江停所料,解行突然這么焦慮地高頻率往校外跑,是因為校外的情況發生了一點變化張博明通過觀察阿歸從公大校園回來后的一系列表現,覺得時機已經成熟,終于向兄弟倆坦誠了自己目前尚不成型的想法。
他想讓阿歸主動回到瑪銀身邊去,繼續潛伏在邊境毒幫成為警方的線人。
解行的第一反應是還回邊境去還臥底不行開什么玩笑
解行畢竟不是剛進大學的新生了,他知道臥底就是千仞絕壁走鋼絲,肯定不希望阿歸冒這種粉身碎骨的風險。但張博明卻比他想得更多,也更實際首先阿歸作為瑪銀的保鏢是在緬甸政府那里掛了號的,他不可能一輩子在中國大陸躲躲藏藏生活,否則這個定時炸彈一兩年不爆、十年八年不爆,也總有一天肯定要爆,而且一爆肯定要連累解行的前程;其次當黑民跟當公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阿歸已經踏進過公大校園一次了,他已經親眼見到過自己的同齡人是怎樣享受充滿光明充滿希望的人生了,他還能回到黑暗里去嗎他甘心嗎
那短短一天的美好生活對阿歸來說,不啻于最純的毒品直接打進血管里,他怎么可能不上癮
另外張博明沒有說出口的是,當時塞耶往大陸輸送毒品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塞耶販毒集團根深蒂固,極難打掉,而且占據著最靠近云滇邊境的罌粟園,每年邊境繳獲的走私毒品有很大一部分都能跟他扯上關系,早已成了國內禁毒系統的心頭大患。公安部門已經為這個毒梟犧牲了不計其數的人力物力甚至鮮血生命,如果能在他身邊安插一顆直刺心臟的釘子,對邊境毒品斗爭的緊張形式來說,那絕對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至于危險,張博明的看法非常直接這年頭干什么都有危險,難道因為怕死就不去干了嗎林則徐虎門銷煙還得冒著被秋后算賬的風險呢
阿歸非常清楚張博明沒有說出口的私心,對自己這個毒販馬仔為什么會被邀請去堂堂大學校園也心知肚明,他是個從不被命運施舍善意的人,當然知道一切魚餌后面都藏著鋒利的鉤子。
他其實倒不是不愿意上這個鉤,只是因為諸多猶豫和顧慮,沒有立刻對張博明表態。
隨便遞一兩次消息,破壞幾次中小交易,跟長期臥底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他知道組織里的叛徒最終都是什么結果,也知道緬甸政府在塞耶這種大毒梟面前是多么弱勢,自古以來在金三角搞臥底的,死在自己人手里比死在敵人手里的多很多。
張博明真的靠譜嗎能說服更高層級的人嗎辦一兩起涉毒案跟長期支持情報工作是兩回事,中國公安是否真能成為自己這“毒販馬仔”身后堅實的后盾
但如果先不答應張博明,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又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