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去,太危險了,”步重華劇烈喘息道“太危險了”
“我知道。”吳雩每個字都像是從酸澀的喉管里擠壓出來的,帶著顫栗的血銹氣息“我知道,但沒辦法。”
他把冰涼的嘴唇貼在步重華鬢發間,仿佛要從這周圍濃烈的血腥、槍火、毒品等種種異味中,再次捕捉到記憶中熟悉的森林大海的味道,永遠銘刻在腦海深處。
“還記得你對我說的那句話嗎你說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靠躲不能躲一輩子”
步重華像是被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狠狠刺進心臟,五臟六腑都疼得蜷縮了起來。
“肝膽、信念、義無反顧”“無論前方多兇險,我都不會停止繼續往前走”“你知不知道有些事越怕它越來難道你只想當個明哲保身的懦夫”“吳雩靠躲不能躲一輩子”
烈士墓園廣袤蒼穹下,他聽見自己的嘶吼怒斥再次響起,一聲聲清晰回蕩,仿佛就在耳際。
“對不起,那天騙了你。”吳雩小聲說“其實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不敢承認。”
昏暗和極度虛弱讓步重華很難看清東西,他感到滾燙的液體滴在自己鼻翼邊,順著臉頰掉在地上。
他分不清那是誰的淚水。
“如果我回不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為我報仇。”
吳雩最后俯身親吻他鋒利的眉角,顫抖著站起身,鮮血淋漓的手掌用力在步重華側頰上一抹,那是個決然果斷的告別,然后轉身向外走去。
在他身后,步重華突然被定住了似的,瞳孔難以置信地擴張到極致,二十多年前相同的畫面穿越時空呼嘯而來
“爸爸,媽媽,媽媽”“兩個小孩跑出去了快追”“在那在那”
“我們是不是要死了,”九歲的小步重華用力抹去越來越多的淚水,拼命想認出眼前這個救了自己的少年是誰,但在極度疲憊驚恐中不論如何都看不清“我們要死了,怎么辦,要去找爸爸媽媽了”
一只手捂住了他語無倫次的嗚咽,那個清瘦的半大少年站起身,一雙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嚇人“不,你要活下去。”
“不不”
“活下去才能報仇,為你爸爸媽媽報仇。”
小步重華顫栗著愣住了。
少年滿是鮮血的掌心抹掉了他臉頰上的淚水,那仿佛是個決然的告別,然后他躍出土坑外,就像頭滿身鮮血而殊死一搏的幼豹,迎著歹徒的怒吼和車燈沖了出去
二十年前刻骨銘心的畫面與此刻重疊,那只削瘦、堅定而傷痕累累的手,再一次穿越紛飛戰火與離散生死,在他靈魂深處留下了印滿鮮血的指紋。
“吳雩,”步重華劇喘著靠在黑暗中,向那月光下奔向彼岸的半大孩子竭力伸手,想喊他回來“別過去,吳雩”
但他其實已經發不出聲了。
警笛越來越近,急促的紅藍光芒映亮周圍,映照出滿地彈殼和尸體的狼藉現場。步重華閉上眼睛,連續幾個小時高強度運轉的意識猶如強弩之末,終于在此刻到達極限,摔進了黑沉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