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現在看上去中原一統,天下皆服圣威,實際上卻是處處暗藏禍根。契丹舊君亡故,新君即將繼位,十有**要做一番功業來立威。河北一些藩鎮,又在蠢蠢欲動,怕是正中他們的下懷。唉...”
“汴州之亂雖然平息了,但山東、江淮諸軍眾節使,心里怎么想的,不好說啊。官家就是察覺到這些,才決定回京,不再堅持東巡,就是怕讓那些心里有鬼的家伙們,又狗急跳墻。”
顧惜文點點頭。朱守殷在汴州造反,就是因為聽說朝廷削藩事急,心中惶惶不安。官家又突然提前東巡,他以為朝廷真的要下手了,于是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到處需要重臣宿將去鎮守,算來算去,這朝中也沒有什么良將可用了。李阿三總不能就此閑置不用吧,天下藩鎮可是都看著。所以干脆給他配上最近名聲鶴起,又有救命之恩的曾十三,就讓他們去西北折騰吧。”
顧惜文聽完安重誨的話,眼珠子一轉,“明公,要不要遣人暗中通報些消息給定難軍?”
安重誨瞪了他一眼,擺擺手道:“定難軍是那么好啃的?當年偽梁朱氏軍勢之盛,甲冠天下,也不愿意去動定難軍這根硬骨頭。李阿三和曾十三,憑靜難、保大軍那點兵馬,就想啃下來?”
“再說了,雖然我跟李阿三不對付,但他們現在是在為朝廷做事,用命去削藩,我豈能在這件事上扯他們的后腿。明天交代樞密院,以后他們調兵要糧的文書,不要苛刻了。”
“屬下知道了。”顧惜文應道,但還是有些不甘心,“明公,前些日子,德威公被表為檢校工部尚書,加五原團練使、天德軍兵馬使、豐州刺史,并從河南遷六千流民,匯集其貓爪山寨四千舊部,出屯豐州。加上曾十三現在這官職,這一北一南,就是針對定難軍去的。明公,不得不防啊。”
“顧先生,你還怕他們父子倆南北夾擊,把定難軍給平了?豐州離著定難軍有多遠,知道嗎?”
“大約一千多里吧。”
“呵呵,知道就好。”安重誨冷冷一笑,“豐州那就是一處死地。滿朝上下都知道,所以官職給得大方,也沒人嫉妒。要不是曾德威在本朝根基實在太淺了,天德軍節度使都給出去了。只是這沒人沒地盤,什么都是虛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契丹騎兵給吃了,估計連尸首都難以找到了。這樣的官職,你嫉妒嗎?”
顧惜文搖搖頭。
“由他們去吧,真當自己是張良轉世,韓信附身啊,還深思遠慮,遙遙呼應?這對父子,居然想在西北死地做出一個活眼來。真是可笑,見過志高才疏的,沒見過這般的。讓他們去吧,那么偏遠的地方,也翻不出什么風浪來。我要親眼看著他們父子倆事敗獲罪,也好解了我心頭之恨。”
安重誨憤憤地說道,然后轉言問道:“對了,顧先生,事情都準備好了嗎?”
“明公,都準備妥當了,請盡管放心!”
出京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曾葆華心情反倒慢慢平靜下來。
父親曾德威與母親又一次出發了,他們帶著京畿附近的流民,已經北上了。說是六千人,結果跟著去的有一萬五千人。只要有口吃的,能多活命一日,就算去地獄,很多流民也愿意跟著。
朝廷睜只眼閉只眼,或許知道他們此去可能一去不回,又或許馮道等人在朝中運作了一番,中書省和樞密院文書上的數目悄然改了改,傳令河東諸州按兩萬人調撥糧草輜重。
貓爪山寨的舊部也會跟著去,但己子營和抽調出來的五十余人,會歸到自己的燕山軍,一同前往延州。
李從珂也先去了河中,先做交接,然后去西京接任,最后跟自己在邠州匯合。
定難軍該怎么打?曾葆華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他提起筆,在紙上畫了又畫。
突然間,遠處傳來鞭炮聲,還有鼓樂聲,喜氣洋洋,但在此時的曾葆華耳里卻有些煩躁。
“延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曾葆華對著門外說道。
過了兩刻鐘,白延遇回來了。
“回軍使的話,外面是樞密院使安公府上嫁女。他家的十一娘子嫁給了檢校太師、鳳翔節度使李節帥的弟弟,秦州刺史李從昶。”
曾葆華手里的筆定在了空中,一滴墨水隨即滴落在白紙上,就像淚花一樣綻開。